她本想着,他若是死了,她就把这山洞炸了,也不浪费,正好就地埋了。
可临渊运气不错,虽伤得很重却也吊着一口气,清九每次来看他都要带点儿家具或是生活用品,今天是只更松软的枕头啦,明天是床新被褥啦,后天是一对茶杯茶壶啦,久而久之,缝缝补补,这处破破烂烂的洞穴便有了家的样子。
他从不说话,只偶尔嗯一声,清九便唤他小哑巴,他动了动眉,不大高兴,也认了。
这处洞穴里,她小哑巴长,小哑巴短。
小哑巴起来吃药了,小哑巴你怎么吐血了,小哑巴起来喝药了,小哑巴你怎么口吐白沫了,小哑巴你属骆驼啊。
今天的药吃下,伤了肝,她记下:明天找王药药买点护肝药。
吃了护肝药,伤了肾,她记下:明天找李仙草再买点补肾药。
吃了补肾药,临渊体内大热,她记下:明天再买点败火的药丸子。
药拿回来了,她用玉符联系王药药:“你怎么不附说明书啊,这药这么大一颗给我们家小哑巴噎得翻白眼了都。”
王药药:“你把药外面的壳儿先去了啊!”
她看着床上几乎是死不瞑目的临渊,哈哈干笑两声:“那,那包药粉是一吃一整包没错了吧?”
玉符那头,王药药沉默良久,而后道:“那是抹的。”
一病消去百病来,小哑巴的身体在她的努力下,也曲折地好转了。
水镜中所见正是如此。
那处洞穴随着临渊的离去而荒废,生满杂草,在近百年的日月更替中早已倒塌。
水镜中临渊面色苍白地卧于床榻,而清九坐在他床畔,才喂他吃过药,面露难色地试探着问他:“道友,看看元阳?”
他勃然大怒拖着病躯离去。
她滑动,却还是这个场景。
她问:“道友,看看元阳?”
临渊痛苦地看着她,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滑动,还是洞穴里。
她问:“道友,看看元阳?”
临渊攥得手指发白,唇动了再动,最后只吐出一口鲜血。
她往后翻,翻了再多,也还是这般场景。
除去临渊的反应外,没有任何区别。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临渊打造的幻境。
他困在了离开的那一天,似乎是努力地,想要做出什么改变,却徒劳无功。
最痛恨炉鼎二字的魔头,是惊弓之鸟。
在元阳再一次被觊觎时,即将被抚平的创伤再度烂入骨髓,理智与信任被汹涌恨意顺理成章地席卷。
伤鸟无法舔舐伤口,试图用尖锐的喙部啄去并不存在的残羽烂肉,毁掉那个人留下的好。直视骨骸的那一刻,又惶恐地将她存在过的痕迹归拢,揽进伤羽下。
哪怕是虚伪的好。
他试图直视自己的心,可却如烈日不可直视,总是生起没来由的憎恶与恨意。
她明明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修,笑起来两颗虎牙又很狡猾,可每每回忆,却扭曲成了令人可憎的面容,阴险,丑陋,两颗犬齿似乎立时便要划破他的喉咙。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脑海里颠倒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是魔,却好似生出心魔。
他分不清那究竟是不是夺命的箭矢,
只是在近百年的岁月里,困在幻境里,夜夜重演。
白天,他是雄踞半壁江山的临渊魔君。
夜晚,他是躲在幻境里一次次重蹈覆辙的小哑巴。
时间向前,他困在了过去。
只是镜花水月,不过是一场没能走下去的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