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应长阑又一次拔剑洞穿他的胸口,生生剜去一块尚在跳动的血肉。
让自己想抱他。
他如今再度回顾自己的死亡,可此刻面对要自己性命的凶手,因着那幻境中的往事,而无法生出怨憎。
季向庭踏过纷飞野火,踏过尸山血海,又踏过前世今生,才终于瞧清了应寄枝的模样。
他在哭。
他怀中抱着一团火红,神色仍是麻木而漠然,连呼吸都不曾乱,可眼尾却红得厉害,水珠下落,晕开一抹血色。
早已失去爱憎能力的枯木,在为了一个人违背宿命,拼命生出枝桠——
在为了一个人落泪。
季向庭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景象,在虚空之中失声开口。
“那道灵识,是不是也在你体内?!”
可他眼前只是由记忆组成的幻境,得不到答案。
似是有谁唤了一声,那道被血染透的身影终于有了动作,他抱着自己的尸首缓缓起身,朝着未知的尽处走去。
同一时刻,九重之上,天外天内。
在床榻上沉眠许久的玄衣青年似是听到这句诘问,眼睫一颤。
凡尘之中,幻境之外的小沙弥若有所觉地抬头,一双漆黑眼瞳内有数轮圆环浮现,又在瞬息间环环归一,打了个响指。
笼罩在望尘山脚的诡异瘴气在瞬间散开,幻境内正心神震荡的季向庭顿时眼前一黑,顿时自幻境中抽离出来。
他缓缓睁开眼,发觉自己仍被应寄枝牢牢抱在怀中,低头一闻便能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而应寄枝仍紧闭双眼,未曾醒来。
幻境中的质问未曾得到答案,可季向庭心中却早已有了决断。
这答案让应寄枝今生种种行为有了解释,他如今回首望去,终于愿意用心看。
心中的某处密不透风的城墙不知何时被应寄枝破开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足以让一些他自欺欺人又忽略许久的悸动冒出,越跳越快。
毫无理由的,或许只是因为在幻境中瞧见的往事让自己心软了一次又一次,又或许这样的悸动,在很久之前便不曾止息下来。
分明他与应寄枝之间还隔着许多真相,可在幻境中走一遭,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动心了。
这样的感觉太过新奇,却并不讨厌,季向庭再如何回避与迟钝,也终究在此刻明白过来这不由自主的反应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按了按胸口,才分出心思去想眼前正事。
想也知道那能拖人入幻境的东西定是云天明的主意,也不知应寄枝用了何种办法,将此物用在了自己身上,还讲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他眼下实在有些看不得应寄枝这般模样,一手捏住他的手腕往他体内输着灵气,一边从怀中拿出上药,细致地往他身上伤处撒。
不知过了多久,季向庭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抻得手酸,才终于感受到熟悉的视线。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应寄枝醒来时的模样,一双黑沉眼眸似是带着大梦初醒的片刻茫然与清辉。
像是乍暖还寒时两弯浅浅的冰湖,只化了一瞬,便又再次冰封三尺。
这样的景象让季向庭无端又想起幻境中那两滴泪珠,伸手去抚应寄枝的脸颊,哄小孩般亲昵地碰了碰他纤长眼睫。
鼻尖相触,似有来自山腰处的花瓣飘落,温热唇瓣贴上应寄枝的唇角,又一触即分。
应寄枝听见耳畔噙着笑的音调响起,尾音拉长带着点不正经,可眼前人神情却是极为缓和,缓和到竟让他瞧出几分珍重来。
“小可怜,要不要我哄?”
季向庭半是调戏半是认真地将话语说出口,整个人便如一尾游鱼般溜出应寄枝的怀抱。
而对方并无任何反应。
或许是在方才的幻境瞧见了尚有情感的应寄枝,又许是在方才福至心灵,季向庭蓦然开始能读懂应寄枝那张寡有情绪的脸下,那些藏得极深的心绪。
看上去像是如梦初醒尚不清醒,便被自己的举动惊了一下。
季向庭被自己心中的揣测逗笑,偷偷弯起唇角,然还未窃笑多久,手腕便被人一拽,整个人又再次栽入应寄枝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