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渔户收网,从一鳄中腹剖出半片青缎衣角——正是萧账房当日所穿。
秋雨潇潇,雨滴梧桐。
官差在城门口贴了一张告示,府县的百姓凑着热闹,淋着淅沥沥的雨也要上前去看。
只见告示上写着:
“何氏通敌贩私,男丁斩,女眷没官,盐池充公。”
朱砂勾决的“斩”字晕开血痕,像极砒霜红纸滴落的颜色。
第59章
秋深意凉,柳树村还浸在漫天叶落的秋意中,远处山野飘散着几缕厚重的晨雾。山的脊梁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显出一种嶙峋的灰青色。
风贴着陡峭的山坡卷上来,带着枯草和泥土的腥气,如锋刃刮过,刺痛人的脸颊。
一座坟冢立在山腰的一处平坦的坡地上,只见青石板上刻着:
皇晟诰授奉政大夫
显考赵公讳永清之墓
赐进士出身原任工部郎中
几叠黄纸烧尽的灰黑色残骸被冷风卷起,在坟头打了个转,几根未燃的残香斜插在冰冷泥土里,细弱的青烟刚冒出头就被强劲的秋风给吹散了。
赵婉跪在碑前,湿润的土染湿了她的衣裙,素白裙摆沾上泥渍。她却毫不在意,倾倒着身子,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青石板墓碑。
好似能离沉睡在地下的父亲近一些。
“父亲……”一声低唤响起,刚出口就被山风吞没,只余下唇齿间一点模糊的气息。
她的眼中充斥着笑意:“父亲,我遇到一个人,他待玉娘极好,却从未谋求玉娘任何东西。虽说他性格耿直,不甚聪明,但讨来玉娘的欢喜是什么都愿意去做到。一见到他,玉娘就心生欢喜,世间有再多的酸苦好似一瞬消散。”
“他……”赵婉似想起来二人相处的时光,脸颊浮起一抹薄红,她说,“父亲最能明辨人心险恶,可知他定是孝悌忠信之辈,玉娘所遇良人,父亲应是欢喜。若是兄长准允,玉娘欲想与他厮守终身,守在柳树村,也好陪着父亲。”
空旷的山野寂静,只又吹来一阵风,将赵婉鬓边的发丝都吹得散乱。
淡紫色的细小花朵在风中瑟缩,旁边有几丛野山菊开得精神,花瓣还挂着晨时的露珠,赵婉仔细挑选了一些采下,用衣襟兜着,才踩着小路慢慢的朝山下走去。
穿过几户低矮的土墙茅屋,便是赵家在村里建的三进三出的宅院,再往旁边便是王家稍显破败的院子。
篱笆门虚掩着,赵婉熟稔的推开。灶屋的烟囱冒出几缕青烟,门口飘来松枝燃烧的独特焦香,还有一丝淡淡的米粥香味,屋内若有若无的暖意瞬间驱散了山风带来的刺骨寒意。
王成平正蹲在灶前添柴,粗布短卦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黝黑、粗壮的小臂线条。
灶火烧得正旺,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衬在王成平的脸廓,显得他专注又英气。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王成平猛地抬起头,看到赵婉的瞬间,眼底蹦出强烈又惊喜的光彩,如同拨开乌云的炙阳。
“玉娘!”王成平连忙站起身,在粗布衣衫上胡乱的擦了几下手,带着一身灶火的暖意迎上来,“你怎么来了?晨起吃了东西垫肚子没,我熬了米粥,你若饿了便垫一垫,我再炒两个小菜。”
声音低沉、急切,带着山间汉子特有的憨愣又炽热的疼惜。
赵婉轻轻摇头:“我先前吃了。”
她微垂着头,鬓边的一缕发丝滑落,沾着清晨的湿气。
王成平看到她裙摆下的一片黄色的脏污,又见她眼角的湿痕,心尖像被针扎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粗糙的指腹带着灶火的余温,极其轻柔的擦拭去未干的泪。
“又去看伯父了?”
赵婉终于抬起眼,水盈盈的眸子望着他,眼里盛满了对眼前之人的依赖,直叫王成平的心中发软冒泡。她轻‘嗯’一声,身体自然地向前微倾,额头抵在王成平宽阔温暖的胸膛上。
王成平浑身一僵,随后双臂慢慢的环上来,将她轻轻拥住,少女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萦绕在他的鼻翼。他的下巴轻抵在赵婉柔软的发顶,笨拙而有力地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灶膛里的柴火劈啪作响,米粥在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小小的灶屋被温馨氛围充盈。
“成平。”赵婉头挨着他的胸膛前,声音有些模糊,带着一丝厚重的鼻音,“我怕,我总怕兄长会不同意……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母皆已逝去,唯有兄长是我的依靠,他待我如掌心明珠,忧虑着我的婚事,自是想着要我嫁与京中贵子作嫡妻。”
“可我不愿,京城中的水那么深,一朝一夕都提心吊胆,京中哪一位不是三妻四妾,宅院嫡妻主母又如何,还不是处处受桎梏。人心我不想看清,更琢磨不透,我只想窝在乡野之间与成平一起过平淡日子,守着父亲,我才觉得人生已是无憾。”
说着,赵婉的声音又低了下来:“兄长心中有成算,要重振赵家门楣,待明年父亲的孝期一过,他要参加科举。如今已是举人功名,只差一步便可入朝为官……到时,我怕他更不愿答应我们二人的婚事。”
话语之间,皆是赵婉对他们二人未来深深的迷茫和不安。
“不怕。”王成平收紧手臂,像是下一刻怀中的人就要离他而去一般,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有我呢。我是不会放弃玉娘的,就算天塌下来,都我王成平给玉娘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