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楚寒衣那把嗓子向来与温言软语四个字沾不上半点关系,但裴知岁听着听着,内心却忽然诡异地平和了不少,仿佛有谁顺着炸起的毛皮轻柔安抚,一下又一下地顺走了他心里所有的烦躁。
裴知岁偏过头,闹别扭般不愿去看楚寒衣,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当作回答。
以方云止为首,几人迅速来到了灵力溢散的源头,穿过昏暗的隧道,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巨大的裂隙,而在断崖的边缘,漫天流窜的灵息汇集之处,立着一高一矮两道人影。
高的那人一身干脆利落的黑色劲装,头发束起,额间绑着一条做工颇为考究的发带,身后背着一把闪着流光的赤红弓箭;矮的那个一身肮脏的血衣,半躺半靠在黑衣人身边,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裴知岁眯了眯眼,认出了远处仿佛从垃圾堆里滚了一圈的人:“是方停澜。”
他的视线从方停澜身上转移到一旁的黑衣人,正正好好与他对上了视线。他望着黑衣人那双略微有些赤红的眼睛,眉梢一挑:“那这位想必便是尊主口中的‘赫连曜’了。”
方云止上前几步,面色凝重地唤了赫连曜一声:“阿曜。”
对面方云止的呼唤,赫连曜却恍若未闻,一双赤色的眼眸仍紧紧盯着这边的裴知岁。
楚寒衣手持折月立在裴知岁身前,沉声道:“他不对劲。”
他这一声引起了几人的警戒,方云止摸了摸腰间的佩剑,面色沉沉,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拔剑出鞘。
裴知岁余光之中瞥见了他动作,不由得稀奇道:“好心提醒尊主,可别让这一时的心软害了大家。”
“赫连曜是怎样的人,世上没人比我更清楚,他绝不会害我,”方云止的语气万分坚决,“他是着了别人的道。”
第50章邪魔
方云止语气一顿,沉声道:“我与他年少时曾发过血誓,此生必以性命相护,若有违此誓,则身死灵灭,死后的魂魄再也无法回到云崖。”
裴知岁闻言有些惊讶地一挑眉,心道原来是血誓,难怪方云止对于赫连曜的信任不曾游移半分。
立在崖边的人似乎无法控制他周遭疯狂流窜的灵流,一波一波地灵力不断地向众人袭来。裴知岁站在楚寒衣的侧后方,探出了个脑袋打量着不远处处于风暴中心的人。
看了半晌,他伸手抓住了楚寒衣被气浪吹得翻飞的雪白衣袖,凑到他耳旁悄声道:“师尊,他身上有‘线’。”
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无需更多解释,裴知岁却笃定楚寒衣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楚寒衣不动声色地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隐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做了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才明白的手势。
裴知岁瞧见他的手势,唇角一扬,同方云止道:“真正的赫连曜不会伤你,但眼前这个,不过就是个傀儡罢了。”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极寒的剑气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断崖之上的人影呼啸而去,仿若一场经年的风雪兜头而下,连带着这一方天地间的温度都骤然降了下来,恍如寒冬。
在场这几人中,楚寒衣修为最高,又是个攻击性极强的剑修,哪怕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周围也会环绕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令人下意识地不敢靠近。所以自打楚寒衣修为有所成后,如若与他同行之人中有修为低于自己的人在,他便会刻意的收敛自己的剑意,以避免令同行人感到不适。
但此时此刻,楚寒衣却没有丝毫想要收敛他剑意的迹象。
镇灵渊位于云崖最深处,此地终年不见天日,充盈着极为纯粹的水属性灵力,而这些水属性的灵息被楚寒衣那极寒的剑意轻轻一扫,竟然纷纷凝固成为了剔透的冰晶。
方云止在这漫天的霜雪中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为自己和身边的顾飞檐撑开了一道隔绝剑意的屏障。他望着断崖上伫立的人影欲言又止,刚想开口询问裴知岁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却如何都找不到那道一身红衣的挺拔身影了。
明明方才还乖乖待在楚寒衣身后,如今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而最令他在意的,裴知岁不过一介金丹弟子,却能在他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的掩去了自己的动作,他甚至无法确定裴知岁是何时消失的。
这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
大抵是察觉到了他探究的视线,楚寒衣向后退了几步站到他身边,声音淡淡:“尊主,仔细看。”
方云止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断崖之上风雪汇聚的中心,只见呼啸的剑意中央,一身黑衣的赫连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竟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而随着霜雪覆盖的面积逐渐增加,缠绕在赫连曜身上的东西也被迫显露了模样——密密麻麻不知数量的丝线仿若附骨之疽一般紧紧缠绕在赫连曜的四肢与躯干上,深入皮肉,绽开了数道猩红的血痕。
那些丝线紧紧禁锢着赫连曜的四肢,操控着他的一切,在血液的浸润之下呈现出一种诡艳的红色。
方云止到底是一方尊主,只一眼便认出了这导致赫连曜异常的东西。他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赫连曜,神色骇然:“这是……傀线?!”
他话音刚落,便见得一道矫捷的身影如闪电般出现在赫连曜身后,赫然便是方才忽然不见了人影的裴知岁。
少年人一身赤衣如火,容貌极盛,笑得胜券在握。
银白的刀刃包裹着火红的灵流毫不犹豫地劈下,刀刃与血红傀线相碰的一瞬间,迸发出一声刺耳的刀鸣。
裴知岁握着刀柄的指节微微一紧,腕上发力,干脆利落地斩断了缠绕在赫连曜身上的所有傀线。
骤然失去了傀线的支撑,赫连曜猛地吐出一口血,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方云止神情一滞,脱口而出道:“阿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