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玩乐,或是哈娜尔常带他玩的,无非是精巧的机关锁、名贵的玉石棋子,或是骑射场的小马驹。
这种随手拔根草就能玩起来的游戏,似乎只存在于禾姨偶尔讲起的、关于遥远乡野的模糊故事里。
他低头,看着女子塞进自己手里的两根青草。草叶细长,顶端带着毛茸茸的穗子,散发着植物特有的泥土气息。
他下意识地用指尖捻了捻,触感微凉而柔韧。
女子见他拿着草,只是低头看着,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草茎,却迟迟没有动作,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似乎盛满了困惑。
她以为这孩子是不懂玩法,便耐心地俯身靠近,声音放得更轻柔,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温和:
“不会玩吗?很简单的。你看,”她拿起自己手中的一根草,示范性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草茎靠近穗子的地方,“像这样,捏住这里,然后,”她又拿起另一根草,将两根草的穗子部分轻轻交叉搭在一起,“这样交叉起来,捏紧……”
她一边说,一边做,动作清晰而缓慢,确保沈驰羽能看清每一个步骤。
“……然后,我们两个一起用力,往自己这边拉,谁的草茎先被拉断,或者穗子先被扯掉,另一个就赢啦。”
她说完,抬起头,那双盛满星子的眼睛含着鼓励的笑意,看向沈驰羽,“懂了吗?要不要试试?”
沈驰羽的目光,却并没有完全落在她示范的动作上。
他的视线,更多地停留在女子说话时的神色上,停留在她低垂的、在灯笼微光下显得格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停留在她耐心讲解时,那平凡面容上流露出的、无比自然的温柔神情上。
她离得这样近,身上那股混合着草药和泥土的、干净而特别的气息,温柔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
直到女子讲完,带着询问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沈驰羽才像是骤然回神。
他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一下,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愣怔,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学着女子的样子,捏住了自己手中两根草的穗子下方。
“对,就是这样。”女子眼中笑意更深,也将自己的两根草交叉搭好,“来,准备好——开始!”
她的力道控制得极好,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既不会让沈驰羽觉得轻而易举,又不会让他感到无法抗衡。
两根青翠的草茎在两人的拉扯下绷紧、微微颤抖。
沈驰羽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抿着唇,使出吃奶的劲儿往自己这边拉。他专注的神情,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生动。
“哎呀,要断了要断了!”女子故意惊呼,声音里带着笑意,手上却稍稍卸了点力。
只听一声细微的“啪嗒”,她手中的一根草茎应声而断。
“哇!驰羽赢了!”女子立刻松开手,开心地拍了拍手,看着沈驰羽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你好厉害!”
沈驰羽看着自己手中完好无损的草茎,又看看女子手中断掉的那根,再抬头看看她脸上那纯粹而明亮的笑容,一种前所未有的、简单的快乐像小小的泡泡,悄然在他心底升起、炸开。
他那张总是习惯性板着的小脸,终于再也绷不住。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如同初春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缓缓地、有些生涩地,在他漂亮的唇角漾开。
女子看着他终于露出的笑容,那双动人的眼眸里瞬间盈满了更深的暖意和满足,仿佛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礼物。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弯弯的眼角在灯笼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真好。”她轻声
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沈驰羽说。
玩了几轮斗草,沈驰羽渐渐放开了些,小脸上也多了几分孩童该有的活泼神采。女子拿起刚才拔下的几根草叶,手指灵巧地翻动起来。
“你看,”她一边快速地编织着,一边轻声对沈驰羽说,“草除了斗着玩,还能变成别的小东西呢。”
沈驰羽好奇地凑近了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翻飞的手指。
只见那几根普通的青草,在她白玉似的指尖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折、弯、穿、绕……动作行云流水,娴熟无比。不过片刻功夫,一只栩栩如生的草编蛐蛐,就出现在了她的掌心。
那蛐蛐有着长长的触须,鼓鼓的肚子,甚至后腿的关节都清晰可辨,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蹦跳起来。
“喏,送你。”女子笑着,将那只小巧玲珑的草蛐蛐递到沈驰羽面前。
沈驰羽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触碰到草叶粗糙而充满韧性的质感。
他新奇地看着这只由最平凡的材料、经由这双并不完美的手创造出来的小生命,心中充满了惊叹。
然而,就在他低头把玩草蛐蛐的瞬间,女子脸上那温柔满足的笑容之下,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悲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泛起的涟漪,在她眼底极快地掠过。快得让沉浸在快乐中的孩子毫无所觉。
沈驰羽抬起头,正想说什么,目光却恰好捕捉到女子微微垂下的眼睑,以及那浓密睫毛在眼下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那阴影里,似乎藏着某种沉甸甸的东西。
他拿着草蛐蛐的小手,不自觉地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