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直动。
沈照山看着眼前因为不想把脉而扭来扭去的少女,竟然觉得有些恍惚。
他皱眉,将崔韫枝摁在原处,恐吓道:“你再动就把你扔出去喂狼。”
哪儿想到崔韫枝只是不记得之前的事儿了,人却还聪明得很,她将手腕上盖着的帕子往沈照山身上一扔,溜圆的一双杏眼瞪着他:“你净胡说,这儿是人住的地方,方才我还听见羊叫呢,怎么可能有狼。”
没想到她逻辑还能这么清晰,沈照山十分诧异,他掐着崔韫枝的下巴,看了许久,才堪堪松开,也没说话。
崔韫枝眼泪的眼泪被他这有些用力的一掐弄得溢出些来,顿觉委屈,嘤嘤呜呜又开始哼唧。
她不愿意,明晏光也不敢当着她“夫君”的面儿抓人,便只能像个傻子一般愣在原地。
沈照山方才那一掐,原本是想看看少女是否在撒谎,没看出个什么苗头来,反而把人又弄得不高兴,死活不愿意出来了,他皱眉眯眼,最后想出了一个非常行之有效的法子——
他一记手刀,将少女劈晕了。
明晏光简直是目瞪了又瞪,人呆了又呆,最后话头在舌尖酝酿许久,才吐出一句惊叹:“人家方才还叫你夫君呢!可怜见儿的!”
知道他又要说自己没良心,沈照山打断了他即将絮絮叨叨的话,催促道:“要看赶紧看。”
明晏光看着晕在床上的少女,又看了眼脸色也不大好的沈照山,不敢再多嘴,只好上前两步,行了个杂糅许多文化的礼,才半掀开崔韫枝一边儿的眼皮。
一时帐内的时间流动地极其缓慢,沈照山看着明晏光将那放出去的子母蛊收回蛊盅里,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最后他转身,注视着沈照山在烛火照映下犹如铜蜡的面庞和灰蓝色的眼睛,无奈笑道:“其实她这样对你来说不是个好事吗?七殿下。”
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喊着回家,不会想着逃跑。
可沈照山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有一丝一毫的意动。
“怎么才能治好她?”
问题回到了最初。
*
崔韫枝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方很大的池塘,名唤太液池。
太液池央处层层荷叶拥簇,绿琉璃剪边的玄黑瓦顶静歇于偶露的碧水之上,偶有漆金的檐兽闪过金光,显得静而肃美——“噗通!”
一块儿不大结实的玄瓦应声而落,跌入太液池中,霎时漾起晃晃荡荡的涟漪。
“殿下!殿下!哎呦!您小心着点儿!哎呦呦……”
底下仅仅跟随着的小宫女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他们像是太液池中失去方向的锦鲤儿,随着檐上少女的动作游来游去。
而这数十道目光的中心,手中正拿着只巨大的春燕风筝,沿着并不平坦的屋檐跌撞向前。
少女桃粉间嫩芽绿的衣裳被掀开的瓦片勾住,使得她又一踉跄,险些一脚踏空,侧卧着滚下去,急得下面一群宫女一团哄乱。
她却并不因此害怕,反而捂着嘴坐在屋檐上,指着底下一帮子大汗淋漓的侍从,咯咯笑了起来。
这是谁?
为什么看不清面目?
“笨蛋呀你们是!哎呦,你们可别管我了,去去去,都散开罢!你!你去继续绣你的八珍牡丹图!你!你去继续烧你的错金博山炉!你们可各做各的去,少着央管我,叫我不顺意了,遭殃的还是你们!”
梦中少女莹白如玉的指尖点过下面几个在奉珠殿服侍的小宫女,佯装小怒,瘪着嘴赶人。
“哎呦,公主!殿下!您不下来奴婢们怎么敢走呐!您、您可下来吧!”
其中最前头的那个宫女给一旁还在发愣的小姐妹使了个眼色,叫她快快去喊皇后娘娘来。
檐上少女听罢此言,立时急了,一起身,带着一串儿瓦片又“丁零当啷”响作一片。
“站住!你们谁敢去喊我母后!”
“去!把鸦奴喊过来!让他上来,然后把我抱起来……”
地下的宫人又开始手忙脚乱地躁动,去寻找那个近来经常跟在公主身旁,十分大胆、完全不像个奴才的鸦奴。
小公主在屋顶上等得都快睡着了,这胆大包天的奴才才姗姗来迟,他站在金绿丝似的柳树影下,沉默地抬头望着她,看不清面容。
而柔贞殿下嚣张地站在屋顶,无数大好的光晕氤氲着洒下,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拉扯,白光大盛,最后碎成一片又一片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