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景况?
大陈又如何了?
崔韫枝脑海中一霎流转过许多念头,但只是很快地飞逝,一切又重新汇集于眼前之人身上。
周知意举着酒杯,清澈的眸子含着笑意,耐心地等待着。
崔韫枝只觉得那杯中的酒液如同毒药。
这是燕州最烈的鞑子酒。
她不能失态,更不能在沈照山和周承嗣面前露出破绽。她强迫自己抬起手,指尖颤抖着去接那杯酒,准备咬牙饮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杯壁的刹那,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更快地伸了过来。
沈照山不知何时已站起身,一步便跨到了崔韫枝身侧。
他动作自然无比,直接覆上了崔韫枝微凉的手背,将她欲抬的手轻轻按下,另一只手则稳稳地从周知意手中接过了那杯酒。
崔韫枝微微一愣。
他手掌的温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量透过手背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绝对的掌控。
两人的手隔着空气和那微凉的杯壁,在众目睽睽之下短暂地交叠了一瞬。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的粗糙,以及那沉稳有力的脉搏跳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暧昧与心悸瞬间冲散了方才的冰冷恐惧,让她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她近来身子不适,染了风寒,不宜饮酒。”沈照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在安静的厅堂里。
他的目光掠过周知意,并无责备,却有一种深沉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这杯酒,我替她喝了。”
说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喉结滚动间,透着一股凛冽。
周知意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仿佛对沈照山的阻拦毫不意外,也毫无芥蒂。
她眼中甚至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和……
极淡的兴味?
姑娘落落大方地又斟满一杯,对着沈照山举杯:“表哥怜香惜玉,是柔贞殿下之福。那知意便敬表哥一杯,感谢表哥与赵大人今日的盛情款待。”
沈照山与她碰杯,再次饮尽。
她喝了这两杯烈酒,竟然毫无不适。
周知意这才盈盈一礼,退回自己的座位,姿态从容优雅,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然而,席间的气氛却微妙地沉凝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饮酒的周承嗣放下酒杯,低沉浑厚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打破了短暂的沉寂:“照山啊,看着你,倒让我想起些陈年旧事。”
他目光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唏嘘。
“当年老夫年轻气盛时,也曾沉迷声色,为一爱妾所惑,险些误了大事。”
他这话一出,花厅内的气氛便瞬间凝滞了。
沈照山未语,只转着手中那酒杯,微微挑眉。
“那女子容颜娇美,性情也算温顺,可惜……出身太低,眼界太窄,只知争宠献媚,不懂进退分寸。”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崔韫枝,继续道,“后来幡然醒悟,才明白,真正的贤内助,需得是门当户对、能助夫婿稳固根基、光耀门楣的结发妻子。我娶了你舅母后,方才明白何为‘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
他抿了口酒,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至于那些爱妾美婢……不过一时消遣,图个新鲜快活罢了。玩物终究是玩物,容颜易老,情爱易逝。唯有能并肩而立、共享荣华的结发之妻,才是男人真正的归处和依靠。
“所以老头子我这些年,爱妾换了许多个,妻子却始终只能是你舅母一人呐。”
这番话,看似在讲自己的过往,讲给沈照山听,但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坐在男人身旁的崔韫枝。
出身太低……眼界太窄……玩物……消遣……图个新鲜快活……
这些词句,与沈照山曾经在昆戈王帐里那句刻骨的羞辱——“不也得在床|上求着我□?”——交织在一起,在她脑中不断回旋。
周承嗣是在借旧喻今,是在赤裸裸地警告她:无论沈照山此刻对她表现出何种情意,她崔韫枝,一个被掳来的俘虏,身份尴尬,无依无靠,充其量不过是沈照山一时兴起的“玩物”和“消遣”。
而能站在他身边,与他共享荣华的“结发之妻”,注定是周知意这样家世显赫、对他前途大有裨益的贵女。
崔韫枝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攥着膝上的斗篷,指甲几乎要嵌进柔软的皮毛里,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当场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