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自己像一件被放在烛火下、供人品评估价的货物,所有的尊严和隐秘的期待,都在周承嗣这轻描淡写的“故事”中被碾得粉碎。
她偷偷抬眼看向沈照山。
沈照山正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既没有反驳周承嗣的话,也没有出言安抚她。仿佛默认了这番“过来人”的“金玉良言”。
崔韫枝心下一沉。
其实什么都没有变过。
第42章风尘宴她的肩带被挑|落了。
崔韫枝指甲深深陷进膝上那件月白斗篷里,留下深深的凹痕。
她几乎要被周承嗣的话鼓动。
可心底隐隐觉得,不对……不该是这样。
为什么?
自从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以后,她就像一件物品一样,无时无刻不被人以审视、赤|裸的目光打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她溺毙时,沈照山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慵懒的意味,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舅父这番旧事,倒是警醒。”
他放下把玩许久的空酒杯,指腹在光滑的杯沿缓缓摩挲,目光并未看崔韫枝,而是投向厅外沉沉的夜色。
月亮泛着朦胧的光。
“不过,”他话锋一转,灰蓝色的眼眸终于转向周承嗣,那眼底深处,却无半分笑意,只有一片沉静的、不容置疑的锐利,“我沈照山行事,向来只凭心意。是珍宝,还是瓦砾,是并肩之人,还是掌中玩物,我自己说了算。”
“舅父的‘旧事’,照山权当故事听了。”
他语气平淡,甚至称得上客气,但其中蕴含的强硬与回护之意,却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劈开了周承嗣话语营造的黏稠氛围。
周承嗣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仿佛长辈对晚辈的桀骜不驯感到无奈又纵容:“哈哈,好!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章法,是舅父多嘴了。来,喝酒!”他率先举杯,将话题带过。
宴席重新流动起来,推杯换盏,崔韫子看着沈照山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下肚,有些急了。
这周承嗣分明是刻意为难灌酒!
“沈照山!你伤还没好全,别喝了……”崔韫枝伸手,轻轻捏住了男人跟前的酒杯。
男人转头,兴许是没料到她此举,带着诧异微微一愣,而后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那不喝
了。”
周承嗣在对面微微眯起了眼。
酒过几巡,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近来大陈朝局似乎也有些动荡不安啊。听闻南边又有流寇作乱,宗室那边……似乎也不太安分,有几个不安生的,频频起事啊。”
他说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崔韫枝的方向,威严而冷厉,一点一点将自己的不善之意传达。
这些词如同落入油锅的水滴,噼里啪啦炸开来。
她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抖,银箸磕碰在碗碟边缘,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数月以来,崔韫枝都像一只被剪断了线的风筝,困在这北地的牢笼里,连故土的消息都只能从敌人轻描淡写的言语中捕捉只鳞片爪。
而这只鳞片爪,都沉痛地陷入泥泞中去。
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只带着薄茧、温热干燥的大手,在桌下悄然覆上了她放在膝上、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背。
是沈照山。
他并没有转头看她,依旧神色如常地与周承嗣说着铁矿开采的事情,仿佛那只在桌下安抚她的手不是他的。
但那掌心传来的稳定力量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隔绝了周承嗣言语带来的冰冷侵蚀。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力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
崔韫枝心头剧震,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强迫自己垂下眼睫,死死盯着面前的碗碟,不敢再看任何人。
“舅父消息倒是灵通。”沈照山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将话题强硬地拉回,“不过南边的事,自有南边的朝廷操心,我们还是先谈眼下要紧的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