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雪的墨色流苏被呈上马车,萧厌透过窗子接过,片片雪花融化在她的掌心,流苏墨色愈浓。慕容烟神情一滞,目光被流苏金属环上飞鱼纹吸引去。
多年前,慕容烟手握火铳,率领一众身着飞鱼服的番子,杀入相府。异党连遗言都未说出,便化作刀下亡魂。血浸入水泥地板,腥味一月未散,即便是京都第一场雪也无法掩去。
桑尔的声音透过马车略显沉闷。“特勤,只在雪里翻到了这个。”
“我知道了,回主营。”
马车缓缓起步,颠簸感让慕容烟回神,她方抬眸,萧厌便将流苏递到她面前,“你是商客,应该知道这东西来自哪里。”
“中原人喜以此物为饰,多佩于玉佩亦或作剑穗。”
她沉着应答,却也不多言。猜忌,慕容烟款款留给眼前漠北女人,她此刻倒真希望眼前女人能查明究竟是谁带走了使者的尸体。
萧厌收回流苏,捏了捏眉心,看似无意问到,“你想说,中原人带走了他们?”
“曲昭不敢罔言。”
萧厌哼笑一声,手从眉心移开,目光锁定慕容烟,无厘头地说道:“你安全了。”
慕容烟指尖微不可查地一颤,她无法避免对上那双幽绿的眸子,能做的,唯有将谎言的痕迹从她的行止上剥离,包括从眼神中。整个苍狼旗都听命于眼前女人,自己当下能依仗的,也只有她。
“多谢恩人。”
半晌,慕容烟给出回应。她眼里蕴着一汪春泉,澄澈又哀伤,我见犹怜。她与漠北格格不入,像一场转瞬即逝的雪,顷刻融化于手心,没留下任何存在过的证据。这样看似无害的存在,却让萧厌勾了勾唇角,女人想起族人唤她狐狸。
“我叫萧厌,是苍狼旗的特勤。今后,你入苍狼旗,就是我的人。不管中原人还是漠北人,都没办法改变你的意愿。”
“谢特勤。。。”
萧焰。。。慕容烟在心中轻念着她的名字,准确来说是她的姓氏。漠北如日方升的玄月部,乃萧氏族人。大燕为止战,将自己送入玄月部作质子,谁料阴差阳错,自己竟被玄月部的特勤救回。
慕容烟将无奈如数咽下,上天既又一次给了她活着的权利,她必然会紧握。女人眼眸轻颤,再次跌入萧厌幽绿的眸色中。
她会依附她,迎合她,借她之力,在荒芜的漠北扎根,搅得大燕朝廷鸡犬不宁。
繁星爬上漠北墨黑的苍穹,主帐热气氤氲。慕容烟咬着下唇,细碎的闷哼还是传到了萧厌耳中。女人绕开慕容烟伤口,手头力度不减半分。裹着药泥的棉布将慕容烟本就娇嫩的肌肤搓得发红,红晕顺着面颊散开,来之不易的血色伴随着肌肤火热的触感。
“你身子太娇,不搓药浴,旧病难愈。”
萧厌将棉布搭在浴桶边缘,捏了捏慕容烟没什么肉的上臂,忍俊不禁,“比我捡来的狼崽子还瘦。”
提起狼,平日里淡漠的语气难寻,萧厌少有地多了几分宠溺。
慕容烟耳根泛红,并非被她的对比说羞,而是眼下药浴结束,萧厌转身去床上拿毯子,自己又未着一物。昨夜尚在昏迷中,纵她亲手为自己换了衣物,也不存在羞耻感。今夜自己醒着。。。
愣神的功夫,萧厌左手握着毯子,右臂伸入水中,一把捞住慕容烟纤瘦的腰,感受到她的颤栗。她太瘦了,白日里怕她着凉,特意为她添了衣物,暂能掩人耳目,看不出异常。眼下,本该盈盈一握的腰肢却像一杆苍白的竹。
萧厌甚至不敢用力,她弯着腰,将慕容烟揽向自己。薄雾中,慕容烟的手自觉环住她的脖子,萧厌这才将她从水中捞出。身子腾空的一瞬,慕容烟环住萧厌脖颈的手指下意识蜷缩,指甲近乎要掐进掌心。兽毯裹住她裸露的肌肤,萧厌将她横抱在怀中,顺着床边走去。
烛火摇曳,炭火的猩红忽明忽暗,慕容烟脸色绯红,贴着萧厌的衣襟,嗅到清苦的药香中冷冽又干净的云杉气息,它一点一点抚平她慌乱的心。那气息来自萧厌。
传闻漠北西部生着一种高达数丈的云杉,四季不衰,中原人喜称此为长青树。幼时初学调香,云杉针叶静躺在一众花哨的香料后,像是生来不喜喧哗,躲在暗处无人在意。偏她一眼瞧见。慕容烟不会记错,是那个气息。。。
萧厌将慕容烟抱到床上,转而伸手感受着床前炉火的温度,已不似药浴开始时炽热。
“擦干净再穿衣,我去添火。”
令慕容烟意外,堂堂玄月部特勤,萧厌做事却大多亲力亲为。无论搓药浴添水,还是帐内炭火,甚至照顾自己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中原女人。她的下属,仅有桑尔进过几次主帐,却也未待多少时间便忙于她的安排。
慕容烟一时为自己的判断起疑,苍狼旗,当真所属玄月部?
晃神的细碎时间,萧厌收拾了浴桶,提着一桶煤进了主帐,她做事干净利落,有力的双臂好似能托举任何事物,与自己这娇弱的中原人隔着分明的界限。
毡房外升着缕缕浊烟,夜静了,苍狼旗陷入沉睡。
主帐书案上停着一盏烛火,映照着萧厌的侧颜。总拿死亡威胁自己的女人,于此刻竟多了几抹不易察觉的温和。慕容烟将自己裹在兽毯中,跪坐在床上望着萧厌。
“你的毡房冷,我给你生了火,过会儿才能驱尽寒气。你先留在我这里”
萧厌说着,取出一张宣纸,仔细铺开在书案,又拿镇纸顺平。漠北皇室被要求习汉文化已见怪不怪,令慕容烟提上兴趣的,是眼前人——她不识字,却宝贝纸墨。
萧厌错误地一把握住笔杆,慕容烟轻蹙眉,这是连孩童都不会犯的错,她欲言又止,继续观望。眼前人并非借腕发力,而是依靠手臂僵硬地带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