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含章言罢便下台朝一人走去。
那人立于一株玉桂树下,仿佛自然地与周遭的喧哗隔绝开来。一身月白衣衫,连落花都偏爱地落在他的肩头。钟含章走近才觉他的周身都沾染了玉桂的香气,恍然间倒真有几分月宫仙人的神采。
钟含章道:“兄长觉得此题如何?”
谢汝舟淡淡一笑:“好题目,谁都能下笔写几句,写得好与不好,就各凭本事了。你这评比的法子也很好。”
钟含章颇有兴味地抬头看向谢汝舟的眼睛:“那兄长可有把握能夺得头筹?”
谢汝舟摇头笑道:“俊才云集,为未可知。”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评比的法子看似公平,终究还是私心。”
“是人就会有私心。”钟含章不以为然。
谢汝舟低头浅笑,不置可否。
钟含章道:“兄长既然愿意出仕,想从何官起家?”
钟含章外祖父谢行居御史中丞十年,长子谢舜勉年未而立即病逝,次女谢舜华也在其后几年病故了。接连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让这个在官场上刚正不屈的老御史再也无法承受。在谢舜华去世的次年,谢行就告老还乡离开了洛京这个伤心之地。
这十余年来,谢氏一族一直居于故地陈郡,谢氏子弟也再未出仕,似乎只乐得做一方豪族、乡贤郡望。
陈郡谢氏是簪缨世族,也是颍川钟氏最重要的盟友。谢氏隅居地方,不涉朝政,钟衢自然不满,但这是谢舜华的母族,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此番谢汝舟竟愿意出仕,钟含章有些摸不准这是他的意思,还是谢行的意思。
见钟含章如此问,谢汝舟反问道:“昭明觉得何官合适?”
“世家子弟起家自然以秘书郎最为清贵,著作佐郎次之,东宫官属、王国文学、三公掾属再次之。”
谢汝舟朗声一笑:“若是为了修史著书,我又何必入京,在陈郡一样可以修书。”
“兄长不想走这条清贵之路?秘书郎乃甲族起家首选,纵使兄长出自谢氏怕还需要待次入补,其居职按例数十百日便可迁任。以谢氏门望,你或许不出百日后便可转员外散骑侍郎,再迁黄门侍郎,成为天子近臣。”
谢汝舟摇头:“我不愿成为近臣,我更愿做一个谏臣。”
钟含章哑然,默了一瞬才开口道:“兄长愿继承祖父之志,含章心中感佩。但御史之职早已不如祖父在任时那般荣耀,因其庶务刻核,近乎浊官,实非世家子弟的起家官的好选择。”
谢汝舟看向远处的巍巍青山,在云烟的笼罩下青翠之意看得并不真切。
“在此浊世,又何来清官?与其碌碌一生,倒不如能说几句有用的真话。汝舟所求不过将心向月,无愧于己罢了。”
钟含章莞尔,朝谢汝舟拱手道:“那含章祝兄长得偿所愿。”
其实钟含章很满意谢汝舟的决定,她方才所劝的两句不过是尽到责任。谢汝舟成为没什么实权的天子近臣对她毫无助益,但他如果进了御史台就切切实实地掌握了监察之权。
御史台因庶务繁重,不为世族子弟所喜,这些年来御史台的人尽数出自于小族和寒门,世家的监察权被彻底架空,这是让钟衢颇为头疼的一桩麻烦事。他曾考虑过把钟珺安排进御史台,但以钟珺的能力显然应付不了御史台的事务,只好不了了之。现在谢汝舟既然愿意成为御史,那是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谢汝舟替她解决了一件心腹大患,这让钟含章心情都明媚了几分。当她转身离开,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身着红色绫罗的少女撞了个正着。
那红衣少女脸上带着肆无忌惮的笑容,这份肆无忌惮又与孟宜周的肆无忌惮不同,因为她笑起来是如此的纯粹而璀璨,不掺杂半分的世故与城府。
她只顾着与一旁的士女谈笑,没顾着前路便撞上了钟含章。她连忙扶住钟含章:“真是对不住,娘子没伤着吧?”
钟含章还沉浸于方才的明媚心情中,自然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她淡淡一笑,道了声“无妨”便欲离开。
她侧身那刻正好对上了红衣少女的眼睛,那少女在看清她的面容后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
红衣少女按住了她的手臂,声音中带有几分冷意地问道:“你就是钟含章?”
钟含章被她的无礼彻底冒犯到了,放眼整个洛京,还没几个人敢这么点名道姓地称呼她。
她面色沉了几分,寒声道:”这位娘子又是谁?含章和娘子有何过节吗?“
红衣少女道:“我是石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