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由很多个选择构成的。
每一个选择,都通向不同的路。
如果能让云遥重新选择一次,他只想要回到六年前,让那个年少的,彷徨绝望的自己,不再选择去奋不顾身得救锒铛入狱的父亲,而是跟千里迢迢赶来的舅舅远走高飞。
至此,也许一切浸着靡幻金粉,炽热欲念的深渊都能离他远去,他也可以不再如飞蛾困于火,燃尽所有,只剩千疮百孔……
雨滴淅沥,敲在芳洲舫的飞檐上,云遥望着南飞的鸟群怔愣着。
故乡遥遥,他是想飞却不能飞的雁。
青灰色的瓦当顺着廊柱淌下水帘,将鸳鸯馆的雕花窗棂浸成一幅水墨画,而他藏在紫藤花架下的令人遐想的影子,像枚被揉皱的宣纸书签。
西跨院的晚香玉开得正盛,香气裹着雨丝钻进雕梁画栋的明间。这座遗世独立恍若仙境的“江南庄园”,屹立在北方中心市无人能入的禁区秘境,暗昧地昭彰着那无上的权柄和殊荣,富极,贵极,却是禁锢他的金笼。
……
六年前,南杭市。
一个寻常的午后,云遥刚从墓园出来,就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
听筒里,父亲的声音裹着暖融融的笑意,仿佛南方五月的风:“阿遥,到哪了?快回家,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云遥眼眸微动,他回头看了眼墓园的大门,声音有些发哑,“爸爸,我刚出墓园。”
少年的神情哀伤忧郁,好像被风一吹就能碎成粉末。但他并不想将他长久未愈的悲伤传给电话里的人,便假作好奇地问,“是什么惊喜?”
“你回家就知道了。”父亲的语气带着刻意的神秘,心情似乎很不错。
“好,”云遥对着听筒轻声说,此刻墓园大门前的柏油路被太阳晒得发软,云遥的鞋尖还沾着墓园的松针,“我二十分钟后到。”
挂断了电话,云遥抬手挡了挡头顶越发灼热的太阳,阳光穿过指缝,在柏油路上投下交错的阴影。
云遥其实能猜到,父亲电话里的惊喜,是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他回头望了眼墓园的方向,那片排列整齐的墓碑在绿树掩映下,安静得像沉在时光里的琥珀。
风卷着松涛声掠过耳边,他仿佛又听见母亲临终前的话:“阿遥,以后你和你爸都要好好的,别让你爸一个人……”
云遥握紧了手机,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像一条看不见的线,一头连着逝去的母亲,一头牵着正等他回家的父亲。
而他的家,现在就只剩他和父亲两个人了。
想到父亲电话里的惊喜,云遥连日阴霾忧伤的心情也渐渐照进了一丝日光。他突然生出些期待,很想快些见到父亲。
自从一年前母亲去世后,他再没有这样的期盼的时候。
终于回到了家门口,云遥打开门的瞬间,玄关突然亮起的灯光晃得他眼晕。
然而,最先撞进鼻腔的不是熟悉的饭菜香,而是一股陌生的、带着金属冷感的气息。云遥抬眼望去,屋内的场景让他的心脏骤然缩成一团!
一向爱穿定制西装、连袖口纽扣都要仔细对齐的父亲,此刻正被两个穿深色制服的男人按在客厅地毯上。父亲的衬衫被扯得变形,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作一团。
角落里,是翻倒的蛋糕和没有拆封的礼盒,杯盘狼藉间,这几个身穿制服的男人严肃的看向突然闯入的他,眼神惊讶中带着戒备。
其中一个制服男人回头,亮出证件的动作冷静得近乎冷漠:“经侦支队执法,无关人员不准入内!”
“阿遥!”父亲看见他,突然挣扎起来,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别听他们的,是误会,爸没做过……”
云遥看着眼前这突发的一切,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仿佛被遗忘。想起今天电话里父亲刻意轻快的语气,那声“惊喜”像根细针,突然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
云遥深吸了口气,压下慌乱无措的情绪,他看向为首的那人,电光火石间,想起这张面孔他曾看过,是在爸爸带回来的内部报纸上的某院表彰人士。
“林长官,请问我爸爸是出什么事了?”
昳丽的少年强装镇定,修长的手指却忍不住紧握在身侧。
他惊人的美貌和异于常人的沉静神情,让本来还在惊讶被叫出姓氏的男人不禁放软了语气,“抱歉,你爸爸涉嫌多起重大经济犯罪,他现在需要跟我们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