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嵇泓其实不清楚他究竟在自罚什么,是私自求医带人入别苑,是几言间害得她受辱吐血,亦或是误扑床榻的唐突之举。
他在寒风中闭着眼,感受着冷风从指尖到胸口的褫夺。
一道黑影俶尔蹿来,带起风速细微的变化。
感知到危险的信号,嵇泓本能地偏头,冷厉的剑锋恰好擦过他干净的颈项,留下刺耳的剑鸣。
嵇泓倏而睁眼,退出一段距离。
“何人?”
来人穿着一身紧身玄衣,头戴的斗笠遮住了整张脸,叫人看不清对方容貌几许。
嵇泓自认在朝中鲜少树敌,会费心刺杀他的,要么是太子政敌,要么就只有阻止他查平宁侯一案的宵小。
暮色把雪染得暗白,两人的身影分立两侧,萧索得如同两块即将被风雪吞吃的狭长墨痕。
那刺客不语,身形利落地拉近两人的距离,直接开启下一轮攻击。
劈空的剑招掀起檐下的雪粒,从衣领的缝隙强行钻入,凌厉的剑风紧随而至。
每一击都是淬了狠劲的杀招,招招致命,不给嵇泓一丝喘息的时间。
在如此迅猛的攻势之下,嵇泓心知,他再不反击,恐有受伤的风险。
他连退几步,随手拾起路边掉落的枯枝。
云纹素鹤刺绣的发带在月光下飘扬,手中枯枝上的积雪如同剑锋,反折着冷冽的光芒。
竹编的斗笠被他横扫掉落,枯枝击打在对方的手腕上,震散了那腕间雪白的缠带。
持枝的手猛地往后一撤,粗粝的枯枝重磕在身后的枯古树干上。
枝桠间的积雪应声震荡,簌簌而落,转眼漫成一片细密的雪雾,同时阻隔了两人的视线。
嵇泓身负武功之事几乎无人知晓,如今暴露,须得杀人灭口。
嵇泓意欲在碎雪的助力下夺剑,却见对方被震散的缠带又散去几圈,在朦胧间露出青黑色的扇形胎记。
嵇泓一凛,下意识收拢杀招。
雪雾散去。
却见那剑锋直直插入他的心口。
半覆着面玄衣人瞳间震颤,握住剑的手微抖:“你……”
短促的一声,分不出音色。
长剑抽离,鲜红的血迹顺着剑刃汩汩流下,滴在自枝头跃下的雪瓣之间,醒目得恍然。
那人似乎说了什么,嵇泓已经听不清了,周围鼓噪的风声塞进他的耳中,又一点点消散。
身体轰然倒去,溅起的雪沫落在他的肩头,迟滞的鲜血喷薄而出,自内到外地沾染上他的衣襟,连身下的雪都被渗得泛起淡红。
嵇泓躺在雪地里,日头彻底沉了下去,大雪没预兆地飘然降临。
鹅毛般的雪片盖住激烈的打斗,落在他鬓发、面庞、胸前,终于不再融化,平静地停驻。
嵇泓用尽最后一丝力,用那只没沾血的手艰难地摸向腰间系着旧穗的海棠佩,缓慢地蜷起手指,把残缺的玉佩攥进掌心。
他已经感受不到凉了。
那唇间翕动,似是想呼唤着什么人的名字,细弱的声音飘不到唇边,尽数淹没在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