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看见烧包谷在一处藤篱围合的小院外驻足。对方既不敲门,也不喊话,只贴着竹篱缝隙,专注地往院内窥视。
贺兰澈小声招呼他:“烧包谷……”
“嘘,莫挨我讲话——”烧包谷头也不回。
贺兰澈等了又等,陪着他看了又看,莫名其妙,才再次轻拍他肩膀:“大报发出后鹤州沸沸扬扬,你此刻躲在这里做什么?”
“么咋个消,报案抓我——”烧包谷随口应着,许是看得太入神,被拍后才惊觉来人,见是贺兰澈,立刻笑露两颗兔牙,用官话甜声道:“贺兰公子!”
此时,季临渊推着长乐赶到。白日空寂,轮椅碾过石板的声响在民宅区格外清晰,藤篱内很快走出一位拄拐老妇人。
“是烧师来了?”老妇人笑出满脸皱纹。
“老奶,是我来啦!”烧包谷大声应和。
“快进来嘛!烧师带起朋友来嘞,一起进哈。”老奶热情相邀,还不忘拉着烧包谷补充道:“莫担心,屋头就我在。”
这下烧包谷放心了,先前的蹑手蹑脚一扫而空,此刻他拎起竹篓,大摇大摆进屋,忽然瞥见轮椅后站着位贵公子,他穿得乌漆麻黑却金光闪闪,面色沉肃,打量四周。
“进克再讲!”烧包谷来不及等贺兰澈介绍他,冲几人挥挥手,特意叮嘱道:“老奶不会讲官话,有时候听球不懂你们讲哪样,跟她讲话么要耐得烦点,声音放大点哈。”
进了院子,烧包谷与这位老奶交谈时全用方言。贺兰澈这两日已勉强能听懂烧包谷的滇州口音,却发现老妇人说话带着几分陌生腔调,与滇州方言略有不同,倒像是黔州人。
只剩季临渊在旁如听天书,靠长乐翻译。
简单见礼后,听说烧包谷的老祖公是这位老奶的亡夫的三姑爹。长乐皱皱眉,转达时,只说他们是亲戚。
季临渊虽隐去了自己的名姓,金冠锦衣却也让人知晓他家世不凡。只是烧包谷常年于朝野边界游走,很是机灵,没有戳破。
“给贵客些整点儿小零嘴嘛?”老奶果真热情。
“整点!”烧包谷疯狂点头。
老妇人转身便去厨房忙活了,烧包谷卖关子说道:“带你们尝哈云贵人爱吃呢下午茶。”烧包谷确信她听不见了,悄声强调:“一会儿无论好不好吃,各位至少都赏脸尝一口。”
这话倒激起了贺兰澈的好奇心,他要看看有多难吃!
等吃食端上来前,长乐直奔主题:“匿名报刊可有下文?”
五镜司追查此案,牵扯宗室与江湖,证言散若流萤。报刻坊这等集八方风声的所在,恰如蛛网结在要冲。
各地探子与报刻坊之间往往用飞鸽传信,按京陵与鹤州的距离,这些消息应当需要两三日,再加工刻印往往又要三两日。今日之报正于市井传阅,那么能知晓内幕的人,应当已收到了下一份密报,可以再作下一期了。
果然,看烧包谷胸有成竹的模样,就知后续消息已出,只待润色。
烧包谷听见了,却不应声,绕着院子里面的篱笆围栏转来转去,嘴里“嘬嘬”唤个不停,不知在唤什么。
长乐皱眉,心想此时人还是太多了。面上风轻云淡,实际袖中拳头攥得发白,要是人不多,恨不得给他来上一针。
她今天一定要知道这件事,这世间,没人比她更急切。
她已想好对策:若烧包谷不肯说,晚上夜探包谷窝,把他绑起来,哪怕给他下毒逼供,今天也得逼出。
正想着,烧包谷的声音响起。
“今天百把个人找我问这事,我只有一句话,你们等后面报纸印出来就晓得啦。”
长乐不予回应,眼神变冷。
烧包谷心道:真是不懂人情世故。便又提点道:“除非……”
两指并拢,在空中搓了两下,比出个手势。
长乐这才放心,抛过荷包:“这是预付报资,你且说后续如何。”
岂料这荷包抖落空了,银数较那日的金子相差甚远,烧包谷的胃口被养大了:“我们做事有规矩噶。”
长乐没带那么多银子,却也懒得与他废话,目光在贺兰澈与季临渊身上一扫,最后挑中贺兰澈,“你,借些钱与我,回去就还你。”
贺兰澈忙不迭在怀中开掏,心里想着“我怎会让你还”,嘴上还没说出,只见大哥比他快一步,一锭金子稳稳抛往烧包谷手中。
从容沉敛之声:“正好,本公子亦想听,这钱我出了。”
烧包谷正想提醒:你们三个人听,当然该买三份。可眼前这公子,面容冷峻,自有一股威意,凛然难犯,让人顶风作案时要自顾掂量几分后果。
绝对就是小报中的邺城季长公子!如此风仪,可惜大龄不举,唉,大抵因此脾气也很差。
他烧包谷是世间最会审时度势的男人,于是清清嗓,用保证能让这位公子听清、听懂的官话道:“乌太师违犯男德,恐触犯刑律。案涉显贵,圣上心明如镜!严令‘不得因亲徇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