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了,你怎么进来的,你是谁啊?
来人披着灰褐色的鼠皮,在月下泛着诡谲银光。他脱下帽子,茫然四顾,用突厥话自言自语:“不是这里,不是这里。”
“你找什么人?”
他的眼神晃了一瞬,久旱逢霖似的道:“你也是突厥人?不,你不像,我要走了,不是这里。”
“我不是突厥人,我是大唐人。大唐友待突厥的朋友,我可以帮你,你要什么?”我缓缓靠近他,随手抄起桌上的铜罍,藏在袖中。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皇宫大内的牛皮图画,又指着东宫右司御卫府,说有人教他今夜到这里。
“做什么?”
他不再回答,只问我是否知道往哪里去。
我攥紧袖口。他身材魁梧,鼠皮貂袖之下或许还藏有武器,想必我是打他不过的。
“可以。但是大内夜间有金吾卫巡察,若教他们瞧见,也许会有麻烦。东宫不远,你在此处待到天亮,鸣鼓三声再出去,不消几刻便到了。”
他拒绝道:“不行,我今夜就要去,你想办法避开巡逻。”
不能让旁人见到他。即使能如此脱身,第二天大内上下都会知道我放了外人进宫。丢了命算是因公殉职,失了职我年底的考功可怎么办?
我提出和解:“我带你去。”
“你有办法?”
“将作监在重修光禄寺院,我们可以从工地绕着走,那里没有巡逻。”
那人脚步挪动得艰难,看起来十分犹豫,踟蹰半晌终于和我走。行过祠部司才想起逖之,我紧忙快步疾行,他却好死不死扶着肚子闯将出来。
“容台,没纸了,快快快。”
话音未落,逖之倏地抬头,与那人四目相对,登时大叫出声:“怎么是你?!你——”
来不及反应,我将藏于袖中的铜罍向那人掷去,却只击中他的耳侧。
逖之晃过神来,即刻飞身上前。可他哪里是那人的对手,扭打不成又被摔翻在地。我一把拽起他往礼部大门跑,那人却立在原地大笑几声,几乎抽走了我的脊梁。
千万个倏然间,我脑中划过几百样自己的丧仪,想必要在入仕的第一年殉道了。
回望的刹那,这个初次见面的突厥人抽出一把袖刀。不等我们的呼号落下,他挥刀划破了自己的喉咙,鲜血迷蒙了我的眼睛。
“不要!”
我整个人宛如跌入寒潭,全然来不及多想便飞扑向他,一只手按住他的伤处,一只手扯下衣摆为他止血。
我用突厥语唤道:
“不要说话,不要乱动,你平躺下,我们马上叫人救你。”
他的眼眶深陷,红丝满布,没有人之将尽的癫狂,只是握住了我的手。
“黄河边防军内讧,快告诉太子。我感谢他的恩德,我对不起他。”
“东宫离得近,有药藏郎夜直,我这就去!”逖之两股战战,跌倒又爬起。忽然,他奔逃的脚步停下,远处传来兵器碰撞的金石之声。
金吾卫唤道:“礼部怎么了?什么事!”
圣人离宫,太子监国,突厥有客死在了大内。金吾卫列阵在前,东宫与礼部之间只有一条尺寸宽的溪河。
飞檐之下,火光遥遥在望。
那时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其实太子没有癔症,不曾耽于畋猎声色,更无挥霍侈糜的滥行。他只是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围猎,这是对他——一个残疾的太子的剿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