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烟火,到底还是散了。喧嚣欢腾,被深宫的死寂和寒气一口吞下。御花园里,彩灯还挂着,照着满地狼藉。宫人们连呼吸都放轻了,悄无声息地收拾着残局,不敢弄出半点响动。空气里飘着灰烬的焦糊味儿,还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慌。那场大火,烧掉的不只是灯架,更是所有人的侥幸。林薇儿那疯婆子似的尖笑,成了散不掉的怨咒,还在每个人耳朵边上绕。好端端一个团圆夜,就这么染上了一层说不出的晦气。养心殿,暖阁。地龙烧得屋里暖烘烘的,却烧不散皇帝心头的阴霾。阎澈换了龙袍,只穿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衬得肩宽腰窄,身形挺拔。可那股子天潢贵胄的威压,比穿着朝服时还重,压得殿内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他一句话不说,修长的手指捏着个白玉茶杯。杯里的茶早就凉透了,他压根没注意。深沉的视线穿过窗户,落在外面墨色的宫阙上,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另一边,白若曦正拿温热的软巾,仔细给吓坏了的宁曦公主擦脸擦手。宁曦整个人缩在她怀里,活脱脱一只受了惊的小奶猫。“母妃,那个坏女人……抓走了吗?”宁曦带着哭腔的奶音小声问,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全是没散尽的怕,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抓走了。”白若曦低头,在女儿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又软又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劲儿。“她再也不会出来了。睡吧,我的小公主,有母妃在,谁也伤不了你和哥哥。”旁边一直硬撑着没事的景曜,小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白了。他拼命学着父皇的样子挺直小腰板,可微微发抖的身体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白若曦心尖一抽,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曜儿也一样,不怕了,陪妹妹睡觉去,明天母妃给你们做桂花糖糕。”景曜这才松了劲儿,重重点了下头,牵起宁曦的小手。看着乳母把两个孩子带下去安顿,白若曦才慢慢吐出一口气。她转过身,踩着步子走到阎澈身边,没发出一丁点声音。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里混着一股冷意,明明白白地昭示着皇帝此刻的心情很糟。“陛下,夜深了。这茶凉了,伤身子,臣妾给您换一杯热的吧。”她伸出手,想去接他手里那杯冰凉的茶。她的声音打破了暖阁里的寂静。阎澈像是刚回过神,缓缓抬眼,看向身边这个女人。他眼里那股火气已经没了,剩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还带着点儿他自个儿都没发觉的累。“今晚,多亏了你。”他开了口,嗓音因为许久不说话,有些哑。“要不是你从那堆灰里瞧出不对,朕又要被那毒妇骗过去。”他话里带着几分后怕。文渊阁里放的可不只是书,还有前朝密卷和皇室宗谱,真被一把火烧了,那麻烦就大了。“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本分。”白若曦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影子,还是那副温顺恭敬的姿态。“只是臣妾也没料到,林薇儿的心思竟如此之深,布下这样的连环计,实在叫人心惊。臣妾真正担心的,是她背后……是否还有同党。”这话听着是担忧,实际上,却是在提醒阎澈,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哼,一个靠着腌臢手段上位的浣衣局宫女生的丫头,能有什么同党?”阎澈的语气里满是帝王的厌恶和不屑。“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算计罢了。朕已经叫福安去慎刑司传话,务必撬开她的嘴,让她把知道的全吐出来!”白若夕心底冷笑,林薇儿背后那人,可不是“浣衣局宫女之女”这么简单。但她脸上依旧是替君分忧的愁容。“只盼着能尽快水落石出,还后宫安宁,也解了陛下的心头之忧。”眼下这局,林薇儿这颗棋子是废定了。而她,无疑是最大的赢家。不仅除掉了心头大患,还在阎澈面前又一次当了个聪慧果决、顾全大局的贤内助,君心更稳了。只是……惜昭仪在御花园最后那一眼,那混着快意、决绝和挑衅的一眼,成了一根看不见的细刺,轻轻扎在她心上。回到瑶华宫,天已经很晚了。安昭容和婉婕妤没回去,都焦急地在这儿等着。看见白若曦平安回来,两人都是一脸的后怕和庆幸。“姐姐,您可算回来了!太险了!那火要是真烧到文渊阁,咱们曜儿……”安昭容一想那个可能,就直抚胸口,腿都软了。“好在姐姐英明,早就看穿了那贱人的毒计!不然今晚咱们都得被她拖下水!”婉婕妤满眼钦佩地看着白若曦,眼神里全是依赖。白若曦温声安抚了几句,让她们各自回宫歇着,别瞎想。打发走两人,她单单留下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坐着喝茶的惜昭仪。,!宫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殿里只剩她们两个。烛火一晃一晃,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白若曦亲自拎起茶壶,给惜昭仪快见底的茶杯续上热茶。滚烫的茶水冲进杯里,腾起一团白雾,把她平静的脸都给模糊了。“那支珠钗,是你放的。”她开了口,不是问,是陈述。惜昭仪端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顿,杯里的水荡开一圈细小的波纹。她慢慢抬起头,那双一向妩媚含情的凤眼,此刻半分笑意也无,只剩化不开的霜和一种让人心头发悸的决绝。“是。”她答得干脆,不掩饰,不辩解。“姐姐的计策是一劳永逸,让她在冷宫里慢慢烂掉。可妹妹等不及。”她放下茶杯,直直盯着白若曦的眼睛。“妹妹要她立刻就死。她想害死我的明儿,我便要让她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绝望,什么叫万劫不复。”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一股子从地狱里淬出来的狠劲,让人听着背脊发凉。白若曦静静看着她。眼前的女人,早不是那个只会争风吃醋、遇事就慌张哭鼻子的惜昭仪了。丧子之痛那把火,把她所有的软弱天真都烧了个干净,剩下的,是一把出了鞘、淬了剧毒的刀。“你做得很好。”白若曦忽然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只是,下回动手前,记得先跟我通个气。毕竟,我们是盟友,不是吗?”惜昭仪迎着她的目光,也慢慢扯出一个冰冷的笑。“自然。为了给明儿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姐姐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两人对视一笑,什么话都不用再说了。这把刀,比预料中更锋利。只要握紧刀柄,前路上的荆棘便又能除去不少。然而,就在她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今晚这盘棋将以她的完胜收场时,第一个意外,来得猝不及防。小禄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白得和纸一样,声音都因为吓破了胆而变了调。“娘娘!不好了!慎刑司那边……出事了!”“慌什么。”白若曦秀眉微蹙,对他的失态有些不满。“慢慢说,林薇儿招了?”“不!不是!”小禄子扶着门框,大口喘气,眼里全是没法消化的骇然。“那林薇儿……那林薇儿刚才受审的时候,突然疯了似的哈哈大笑,说……说她放火根本不是为了烧什么文渊阁的证据!”“她说什么?”白若曦背心窜上一股凉气,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说,她真正的目标,是冷宫!她要烧死一个人!她说欣婕妤当初是她的同谋,知道她做过的所有事!她今晚就是要杀人灭口!”小禄子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供词”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白若曦的脑子飞速转动。林薇儿的垂死挣扎?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把欣婕妤也拖下水?还是……这背后另有文章?“陛下已经得了消息,龙颜大怒!正要下令提审欣婕妤,让她们当面对质!”小禄子急得快哭了。白若曦心里的警铃瞬间炸响。不对!绝对不对!以林薇儿那种自视甚高的性子,绝不会做这种没意义的攀咬。她这么说,一定有目的!这更像一个信号,一个早就备好,在绝境里发出的信号!“快!”白若曦猛地站起身,声音果决得不容置疑,让旁边的惜昭仪都为之一震。“小禄子,你立刻去冷宫!用最快的速度!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抢在陛下的旨意到之前,保住欣婕妤的命!不能让她死!”然而,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她话音刚落,一道凄厉至极的惨叫,划破了皇宫死寂的夜空。那声音,正是从冷宫方向传来的,隔着老远,却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紧接着,第二个意外,一道惊雷,在所有人头顶轰然炸响。冷宫。这个一向被皇宫遗忘的角落,此刻却灯火通明,被一圈圈神色肃然的禁卫围得水泄不通。空气里,腐朽的霉味和肃杀之气混在一起,让人喘不上气。阎澈的脸色,比这冷宫的石墙还冷,还硬。他和闻讯赶来的白若曦一前一后踏进欣婕妤那间破屋子。一股混着尘土、霉味和淡淡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屋里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欣婕妤死了。不是上吊,不是服毒,身上甚至一个伤口都没有。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落满厚灰的梳妆台前,身上还穿着入宫时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宫装。她坐得很端正,背挺得笔直,手放在膝盖上,脸上竟挂着一抹笑,说不出是解脱还是诡异。要不是她身下的椅子早就被流出的血染成了深红色,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着妖异的光,她看起来,就像是打扮好了,安详地睡着了而已。,!“怎么回事?”阎澈的声音冷得能结冰,每个字都带着杀气。一个禁卫统领“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因为害怕而发抖。“回……回陛下,我等奉命前来提人,不想……不想刚到门口就听见一声短促的惨叫。破门进去时,欣婕妤……就已经断气了。”“死因!”阎澈的目光如刀,剐向一旁验尸的太医。那太医早就白了脸,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全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欣婕妤的后颈。“回……回陛下,死者……死者后颈处,有……有两个极细的针孔,几乎看不见……深可见骨,像是被某种极细极长的凶器瞬间刺穿了中枢……一击毙命,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针孔?白若曦的瞳孔猛地一缩。她下意识地,本能地看向阎澈。只见阎澈在听到“针孔”二字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永远沉稳如山的龙目中,第一次流露出震惊、恐惧和极度痛苦交织的情绪。他踉跄着上前两步,完全不顾尸身上的血污,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亲手拨开了欣婕妤后颈凌乱的长发。昏暗摇曳的烛火下,那两个细如牛毛的血点,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帘。“不可能……”他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握成拳的手竟然在不住地发抖。“怎么会……‘引魂针’……它怎么会再次出现……”引魂针!这三个字砸进脑海,前世一段尘封的记忆轰然炸开!心脏,狠狠地漏跳了一拍!那是她刚入宫不久,还是个小宫女的时候,前朝一位太妃暴毙宫中,死状就和眼前的欣婕妤一模一样!安详,诡异,致命伤口同样是后颈那两个看不见的针孔。当时还是太子的阎澈亲自办案,最后却以“恶疾突发”为由,不了了之。可白若曦后来伺候醉酒的阎澈时,从他断断续续的胡话里拼凑出,那根本不是什么恶疾,而是一种失传的宫廷秘术,杀人于无形,所用的凶器“引魂针”,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禁物。那案子,是阎澈心里一根拔不掉的毒刺,一个他绝不愿再提起的、与他至亲有关的噩梦。而现在,这个噩梦,用一种他最无法接受的方式,重现了。是谁?是谁杀了欣婕妤?又是谁,在用这种方式,残忍地提醒着阎澈那段他不愿面对的血腥过去?这个人,算准了林薇儿会在慎刑司攀咬,算准了他们一定会来冷宫,然后用一种最不可思议、最能刺激到皇帝的方式,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一瞬间,一股彻骨的寒气从白若曦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冰冷。她精心设计的棋局,被一个藏在暗处的黑手,用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彻底打乱!这个杀人者,目标根本不是小小的欣婕妤,甚至不只是为了破坏她的计划。他是在直接挑衅皇权,是在玩弄帝王心!阎澈缓缓直起身,他脸上的震惊和恐惧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叫人胆寒的阴沉。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目光带着审判一切的威严和冷酷。最后,他的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利剑,直直地落在了白若曦的身上。那目光里,再没了片刻前的信任和温情,只剩下冰冷的、不加掩饰的审视与怀疑。“瑾妃。”他开口,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整个冷宫的温度又降了几分,冻得人骨头缝都疼。“林薇儿纵火,是你识破的。她攀咬欣婕妤,你也第一个要来保人。你似乎……什么都知道。”他的声音很慢,每个字都像一块冰,不带任何感情地砸在白若曦心上。“那么现在,你告诉朕,”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眼前这个,你又看出了什么?”:()娘娘又娇又媚,一路宫斗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