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们排挤她,说她是怪胎,不配待在佛陀的池中,更不配跃龙门。
绛云趁夜里腾空而起,爪子抓住所有曾说过她坏话的鱼,在空中盘旋,待坏鱼们缺水挣扎,才啪嗒啪嗒将其甩回池中。
“下鱼啦,下鱼啦!”她幸灾乐祸。
众鱼畏畏缩缩仰头瞧她,她娇哼一声,“我不跃龙门,是因为我已经是龙!鱼龙、懂么?”
这之后,再也没有鲤鱼敢招惹绛云。
可是,也无鱼敢靠近她,与她说话了。
绛云孤寂地盘在池角,只能与池底一块供她栖身、凉滑细腻的鹅卵石交谈。
她对寒石展露身上光彩似玉的鳞片,爱美地照了又照,“我漂不漂亮?”
待到夜深静谧时,却蜷成一团,对寒石委屈发问,“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是这副怪样子。”
偶尔听经困乏,就趴在寒石上睡,迷迷糊糊,分毫不知流出来的鱼卵蹭了对方一身。
“和我说说话,好么……?”绛云呢喃。
她喜欢热闹,最害怕孤单。
就像自出生起,她就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一般孤寂。
熹微之时,池中依旧寂静,绛云弥蒙地醒了过来。
身下的寒石已经不见踪影,水池边,却有一道湿漉雪白的身影。
少女漂亮得恍若玉砌,将她用掌心捧起来。
“变成这样,我便能开口了。”
绛云愣愣望着面前人,双眸一点点亮起来。
寒石化作的人形不解风情,虽生得格外美,却木讷到连如何接她的话都不知道。
只在绛云像往常那样爬上来,扭着腰身蹭她,流出一连串鱼卵时,才偶有神情波动。
冰冷身躯变得温热,没什么杀伤力地推拒,“……不要蹭。”
绛云是听东便是西的性子,闻言更是缠着对方不放,唔一声,“可是、很舒服的呀。”
“我不知晓……舒服为何意味。”少女敛起长睫,“我无心,亦非常人。”
绛云会意地点头,“我也不是人。”
佛经中说人间婆娑,众生罪孽深重,形同炼狱,远不如佛土永昼。
她害怕人类,却因此生出了好奇心。
少女带她拨开厚重云雾,窥瞧人界之景。
一枚寒石,一条鱼龙,好奇却又安静地看人类百载千代,绵延不息。
绛云倚进少女冰凉怀中,憧憬畅想,“人界好热闹呀,一点也不恐怖,如果我也能到人界玩就好了。”
少女不言,只顾垂眸望着她。
半晌才应:“……我也想。”
她寿数漫长,在潭底不知独自度过多少年岁,在枯燥诵经声中,逐渐忘却来路归途。
却在有了灵智后的第一眼,便瞧见栖在身旁的绯红小鱼。
自此,小鱼的所有喜怒哀乐,都牵动着她为数不多的情愫。
绛云与少女约好,在某个静谧之夜出逃,一同到人间。
可似霜雪般凝成的少女却食言了。
池中再无寒石,恍若一缕轻烟消散于无形。
绛云孤独等了许久,只得来佛陀拈花微笑,慈悲赠她“诸行性相,悉皆无常”的箴言。
等到池中鱼皆嬉笑望她,说一颗寒石怎会有心。
她还是在很久很久之后,逃离佛土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