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我贴近泥土,消除了现代文明带给我的一切阻隔。
当我懂得了去爱太阳的光芒,爱麦子和稻谷的气味,爱任何一株路边的野草小花,爱烟囱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以及不再惧怕未来的时光中,岁月不经意间涂抹在我面孔上的每一条皱纹时,我才真正懂得了如何爱这个世界。
夜班车驶向阿姆利则,薄薄的被子已经无法御寒,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我们坐在第一排,相对于后面那些狭窄的座位,我们的待遇已经够好了,但事实上,仍然逼仄得伸不直腿。
入夜后,我变着法子,将身体扭曲成一个个匪夷所思的形状,只想让自己更暖和一点儿。
班车行驶在没有边界的黑暗中,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背后传来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打呼的声音。
这样静谧却又喧闹的夜。
我想起了那一年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月光,我想我大概是注定要东奔西走的那种人。
我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故乡摈弃了我,还是我抛弃了故乡。
人生海海,是你,教会了我重要的一切。
忘记你是我这一生最困难的事情之一,我知道,所以我不能再来一次。
{在印巴边界,迎来了2012}
到达阿姆利则时是凌晨四点,我们像货物一样被大巴司机卸在不知名的小站,周围的人看起来一个个都形色可疑,他们把我们团团围住,各个都想伸手来拿我们的行李。
Jenny睡眼惺忪,我站在旁边,一语不发。
经过长途跋涉,车程颠簸,饥寒交迫,到这里,我对旅行的热情已经耗费得所剩无几。
这天的我们,运气不太好,在众多拉客的车夫里,我们选中了一个不那么机灵的男人,他把我们从车站拉去了跟他有协议的旅馆,看门的老头儿态度很恶劣,凶神恶煞的模样。
兜兜转转磨蹭了将近一个小时,我们又回到了原地。
那一刻,我忽然崩溃得想趴在箱子上,大哭一场。
我想回家。
天亮时,我们终于找到了藏在不知名的巷子里的旅馆,老板是个很喜感的老头儿,禁不住我软磨硬泡,给我们少了些房钱。
躺到床上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居然穷到连住宿都要杀价了!
地处印巴边界的阿姆利则,主要的居民都是锡克教信徒,他们每天都会去金庙祈祷。
清晨,大街上全是包着各色头巾的男人,他们之中有一些支起摊子煎饼、煮茶,经营营生。
我们坐在一张脏兮兮的木凳上,拿着用报纸包着的饼,像饥民一样毫无形象地大口咀嚼着。
我们已经五天没洗头没洗澡了。
如果我的闺密们看到我当时的样子,恐怕也只会轻叹一声,还不是你自找的。
用这样潦倒的面目,我们迎来了新年。
2011年的最后一天,我鼓起勇气央求Jenny:“能不能吃顿好的?”
我所谓的“好的”就是指晚上煮面时能打两个鸡蛋,这个卑微的请求当然得到了满足。
是夜,我蹲在地上,用小刀细细地切着卷心菜和小番茄,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越来越强烈:我就要这个样子告别2011了吗?
2011年过去了,很多人升职,很多人结婚,很多人毕业,很多人去了远方。
可我好像还是老样子,哭哭笑笑地就这样过了一年。
在北京时,我从南二环把行李搬去北四环,编织袋把肩膀勒得好疼,晚上洗澡时,才在镜子中看到一道血痕。
有很多人不解,他们觉得我是自己瞎折腾,放着安逸舒适的生活不过,自讨苦吃。
但那时我有我的傲慢,我甚至连解释都懒得解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带着一点儿轻蔑想,那些萝卜皮一样粗糙的人,怎么能够理解我梨花般的心灵。
然而事实上是怎样呢,这些搬迁和辗转,到后来都像风干的笑话。
我的努力,我的挣扎,我的放弃,我的不甘心,我的彻夜不眠和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