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方洲扎着短短的打衣,手里拿着《白水滩》这出戏所用的亮银棍,专心致志舞着棍花。
因为项正典与柳方洲都能演出武戏,王玉青颇有些雄心壮志地想排演全本的《通天犀》,《白水滩》就是里面重要一折。演十一郎的武生要把棍花和枪花都舞得又快又稳,还要演出孤胆英雄的气概来。
倒是不知道南都的高官名商们爱不爱看武戏。杜若自己是有些“重文轻武”,觉得武戏一场叮叮咚咚的闹,不如文戏的月琴宛转弹着好听。
“师哥。”杜若端着碗在后院门边等了一等,等柳方洲练完一段,叉着腰歇下,才出声唤他。
柳方洲甩了甩刘海上的汗,抬头看向杜若。
杜若对他举了举手里合着碗盖的凉汤,柳方洲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拖着亮银棍子向他走过来。
“我给你拿。”杜若空出一只手,拿过柳方洲手里的棍子和扮戏用的草帽圈。
柳方洲在衣服边抹了抹手,接过滴着水珠的碗。
“酸梅汤?”他拿开碗盖,仍然气喘未平,整个人都热腾腾的像早上笼屉里的汤包。
实在是练得太刻苦,豆大的汗珠不仅塌透了衣服,顺着下巴掉在院里石板上,滴答有声。
“又得把师哥晒黑了。”杜若把他练功用的家伙什靠着墙根放下,回来拿出手绢,让柳方洲自己擦着额头上的汗,“等下下太阳再练也不迟嘛。”
两个人一起坐在院边的台阶上。杜若等柳方洲额头上的汗珠擦干,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其实师哥也晒不太黑。虽然在太阳底下晒着额头脸颊通红,但是俊眉修目的一张脸,眼睫在脸上垂下一片浓阴。要是脂粉施得白一些,仍然是俊俏的玉面书生。嗯,还是喜欢文戏——要不然武戏里的师哥,化妆时底粉总是调得更黄、眉毛画得更冲,看不出他本来眉眼的好看。
“下午一起出去转转?”柳方洲对他刚才的说法不置可否,转了话题问。
“洪珠师父要我去书房陪她呢。”杜若摇摇头,“不知道是有什么话儿要和我讲。”
柳方洲把嘴唇碰到冒着凉气的酸梅汤碗边,也想不出什么来。
【作者有话说】
【打衣】武戏分两种,长靠和短打。长靠就是大家印象里戏服上扎着旗子的形象,短打则注重身段的敏捷利索,戏服也是更为紧身、花纹较少,称为“打衣”。
“师父。”杜若如约在下午推开了三楼书房的门。
“来了啊。”洪珠应一声,“进来吧。”
她坐在靠近窗户的一把藤椅上,翻着一本线装的戏本子,鼻梁上架着的似乎是王玉青那架带着琥珀链子的眼镜。
地上放着纳凉用的冰,窗户前正好是梧桐树的偌大一片树荫,半垂着的幕帘间微风漾漾,摆设着的书架桌子也都是触手生凉的木制家具,很是惬意。
“来这儿坐。”洪珠摘下眼镜,“让厨房给你做了糖芋苗,还有一些糕团点心什么的。”
杜若受宠若惊地坐下,打开圆桌上摆着的食盒。
洪珠对学徒们的日常饮食看管得极其严格,尤其是点心甜食之类更是不准多吃,以防腻住了嗓子,更有甚者怠惰发胖,至于嗓音走样、身段变形。
而杜若又是最爱吃甜点的那个。他从小对洪珠言听计从,唯独这一点无论如何改不得。杜若自己也知道讨巧卖乖,从不在洪珠面前贪嘴,虽然背地里是吃得不少。
“吃吧。”洪珠放下手里的书本,“杜若你吃着,听我说。”
师父有些时候没叫他大名了。杜若依言拿起一块艾草糕,越来越心虚。
把点心放在嘴里,杜若又想了想自己近日来的表现,莫非是犯了什么错?可是他演出很卖力气,练功也跟上了。
“你师父没什么学问,就识了几个字,看点解闷子的书。”洪珠慢慢地把戏本封面抚平,“杜若,我来问你,认识这是什么书吗?”
“……是仲振奎写的《红楼梦传奇》戏本子,师父。”杜若小心地回答,“是要学这一出吗?”
“没有。”洪珠摇头,把滑落的头发别回耳边,“你还得多学点京戏。这年岁,昆戏是越来越吃不开了。”
“是。”杜若应声。
还是不知道师父的意思,也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杜若心惊胆战地拿起陶瓷小勺,把糖芋苗往嘴里送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