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阴沉,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不耐烦地听着冗长的奏报,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视着下方的臣子,那眼神仿佛在审视每一个潜在的逆贼。
而更让群臣心惊胆战的是,在御座之旁,设了皇后听政的珠帘,人却并未出现,仿佛只是宣告,她要正式听政了,这种看不见的存在,比直接出现在朝堂上更具压迫感。
几位御史言官原本准备了措辞严厉的奏章,意图劝谏陛下不可因后宫之事而兴大狱,动摇国本。但此刻,感受着皇帝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和这死寂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他们悄悄将袖中的奏折往里塞了塞,头垂得更低了。
连平日里最以刚直敢谏闻名的几位老臣,也都选择了沉默。杨廷和的话在他们脑中回响,此刻任何质疑,都会被视作同党!刺客是真的,皇后的遇险是真的,皇帝滔天的怒火也是真的。在这个时候出头,不是忠直,是愚蠢,是自取灭亡。
于是,朝会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无比诡异的方式进行了下去。各部院呈报公务,言简意赅,绝不多说一个字废话。皇帝偶尔发问,声音冷硬,臣子回答时无不战战兢兢,措辞谨慎到了极点,生怕哪句话不小心触怒了龙颜,或是被曲解出什么不该有的意思。
没有争论,没有劝谏,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杂音。整个朝堂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和谐与高效。
但这并非真正的平静,而是暴风雨前极致的压抑,是猛兽蛰伏时的屏息,是所有人都在等待那把不知会斩向何处的屠刀落下时的恐惧。
散朝之后,官员们沉默地鱼贯而出,脚步匆匆,甚至无人敢在宫门前多做停留寒暄,各自登上轿子或马车,迅速离去。回到各自衙门,往日里或许还有就朝政议论几句的下属,此刻见到上司阴沉如水的脸色,也都聪明地闭紧了嘴巴,埋头处理公务。
整个大明的官僚体系,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意气,只剩下机械的运转和极致的明哲保身。
一种无声的共识在悄然形成,在皇后遇刺风波平息之前,在皇帝和皇后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移开之前,最好的生存之道就是,摆烂。
不做,不错。少做,少错。沉默,保命。
他们玩不起了,那位皇后娘娘,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她一上来,就直接掀了桌子。
而现在,她手里还握着皇帝亲赐的,沾着血的刀。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李凤遥此刻并不是杀人,而是让林静微献出了珍妮纺织机,她送下去的图纸,终于是让林静微折腾出来了。
就在整个朝堂都绷紧了神经,等待着来自豹房的腥风血雨,猜测着第一位被推上断头台的会是谁时,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懿旨从豹房发出,并非缉拿诏狱,也非申饬训斥,而是一封擢升与任命的旨意。
旨意中称,宫女林静微,聪慧敏达,于机杼之术有奇巧之思,献“新式纺纱机”图样,经试造,效逾旧器数倍,于国于民大有裨益。
皇后闻之甚悦,特赐金帛,并破格擢升其为正六品司制女官,领“江宁织造”督办使之职,即日赴任,专司督造新机,推广革新织造事宜。
这道旨意如同在压抑的火山口投下了一颗软木塞,让所有屏息等待爆发的人都愣住了。
江宁织造?!这可是天下织造之魁首,油水丰厚、地位特殊的皇差!历来都是由皇帝极信重的内务府官员或勋贵子弟担任,从未有过女子,更别提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宫女!皇后这是要做什么?
不去追查刺杀元凶,不去清算朝中政敌,反而突然插手实业,还如此破天荒地任命一个女官去担任如此要职?
文渊阁内,杨廷和看着这份抄送过来的懿旨副本,眉头紧锁,久久不语。谢迁和李东阳也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这……皇后此举,是何深意?”李东阳抚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想示之以宽,冲淡肃杀之气?”可这冲得也太偏了吧?
谢迁拿着抄送来的懿旨副本,半晌无语,最终看向杨廷和:“介夫,皇后又是何意?避重就轻?
还是故布疑阵?”
杨廷和眉头紧锁,沉思良久,缓缓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皇后此举,一石数鸟。”
他分析道:“其一,遇刺之后,立刻推出此等利国利民之物,彰显其并非只顾私怨,而是心系社稷百姓,瞬间占据了道德高地,我等若再非议其干政,反倒显得狭隘。”
“其二,借此机会,将其亲信之人安插入江宁织造这等钱粮重地。织造之位,虽品级不高,却掌江南丝织命脉,连通漕运、税赋,更可监视江南官场、士林动向。皇后这是要将手伸向江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