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杨廷和的声音愈发沉重,“她这是在试探,也是在立威。试探我等对她直接任命女官,插手具体事务的反应。而我等此刻因刺杀之事,根本无法阻拦。这女官赴任江宁,便是皇后权力延伸出京师的第一个明确信号!”
李东阳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说来,这看似无关风月的纺车,实则是皇后打出的又一记重拳?而且,我等还不得不受着?”
杨廷和默然点头,是啊,难道他们能跳出来说,皇后不该推广利国利民的新纺车?不该奖赏有功的工匠?在皇后刚刚遇刺这个当口,谁反对,谁就是居心叵测!
然而,没等他们从这“一石数鸟”的算计中缓过神来,朝堂之外,另一股风暴已然被这道懿旨点燃。
正如杨廷和所料,他们这些阁老因身处漩涡中心,顾忌重重而暂时选择了沉默,但天下悠悠之口,尤其是那些将“男女之别”、“内外之分”奉为圭臬的读书人,却绝不会轻易接受。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如今竟要公然任命女子为外官?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国子监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祭酒气得浑身发抖,将手中的书本摔在案上。
“江宁织造虽非封疆大吏,亦是朝廷命官之责,岂是一介女流可窥伺之地?皇后此举,简直是颠倒阴阳,败坏纲常!”翰林院中,几位清贵的编修、检讨聚在一起,义愤填膺。
“今日可任织造,明日是否就要女子入阁拜相?长此以往,我大明礼义何在?体统何存?”茶楼酒肆、书院学堂,类似的议论如同滚水般沸腾起来。
无数道奏折如同雪片般飞向通政司,言辞或激烈、或恳切,核心只有一个:坚决反对皇后任命女官,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维护朝廷体统,匡正纲常!
这些奏疏很快被抄录整理,送到了豹房,也摆在了内阁的值房里。
谢迁看着那厚厚一摞反对的奏本,心情复杂。一方面,他乐见有人站出来反对皇后越界。另一方面,他又深知此刻触怒皇帝和皇后是多么不智。
“介夫,你看是否可从中择取几份言辞不过于激烈的,呈送陛下?”谢迁试探着问。他想借士林清议的力量,稍稍制约一下皇后。
杨廷和却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没用的。谢公,你还没看明白吗?”
他指着那些奏疏:“这些人,还在用礼法、纲常来说事。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皇后她根本不在乎这些。”
“她在乎的,只有实际握在手里的权力,还有能带来权力的东西,比如军队,比如钱粮。这新式纺机能带来更多的布匹,更多的税收,这就是她想要的。至于主持此事的是男是女,是否符合千年来的礼法,她根本不屑一顾。”
“而且,在皇后刚刚遇刺的这个关头,这么多人群起反对她的任命,你猜陛下和皇后会怎么看?他们会认为这是为了维护纲常,还是会认为这是刺杀事件的余波,是某些人在借此表达不满,甚至是在挑衅?”
谢迁闻言,悚然一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是啊!他们怎么忘了这茬!在皇帝和皇后眼中,此刻任何反对的声音,都可能被解读为与刺杀者同气连枝!这个时候跳出来拿“女人不能当官”说事,简直是自寻死路!
“难不成就任由她开此恶例?”李东阳不甘道。
“恶例?”杨廷和苦笑一声,“或许在她看来,这才是正例。她没来前,大明女子本该是什么样?这位皇后,什么时候有过大明女子的样子?”
她哪像个女人?争权夺利比男人还狠。
他看向窗外,仿佛能听到那些士子们激昂的抗议声,但那声音,在豹房的沉默和皇帝的怒火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等着看吧,”杨廷和疲惫地闭上眼,“皇后的回应,绝不会是妥协。”
民间的反对如浪潮,但上面官场有实权的全哑了,他们把这看做皇后的交换,她的屠刀不曾挥下,避免了满城腥风血雨,但她要用她的人。
而此刻,豹房之内。
林静微,正恭敬地跪在李凤遥面前,她身上已换了六品女官的服饰,脸上犹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与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