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漾去了张阿姨的馄饨摊。老太太正低头往碗里撒香菜,晨光落在她银白的头发上,像镀了层金。“阿姨,”林漾蹲在摊前,“如果有人想拍您包馄饨的样子,还想知道汤料的配方,您愿意吗?”
张阿姨手一顿,笑着摇头:“拍样子还行,配方可不能说。这是传给我闺女的,不是给外人看的稀罕物。再说了,咱们的馄饨好吃,靠的是每天新鲜的骨头熬汤,不是什么秘方,没啥好拍的。”
他又去了王师傅的修鞋摊。老爷子正戴着老花镜钉鞋跟,锤子敲在钉子上,发出“叮当”的脆响。“王师傅,要是有人来采访您,您愿意吗?”
王师傅吐掉嘴里的烟蒂:“有啥好采访的?修鞋就是混口饭吃,比不上你们画画的体面。再说了,被人盯着干活,手都抖,钉不好鞋跟,不是坑人吗?”
从修鞋摊出来,林漾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去了社区美术馆,江辞正在给念安改画。小家伙画了幅老槐树,树干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年轮,每个年轮里都写着名字——张阿姨、王师傅、林漾、江辞……
“想好了?”江辞抬头看他,眼里带着了然。
林漾点头,走到画架前,拿起画笔在念安的画上添了朵小小的向日葵:“我们不参加展览了。”他看着念安疑惑的眼神,解释道,“老街的故事,应该留在老街,就像这棵槐树,把根扎在土里,才能长得高。”
念安似懂非懂地点头,又在年轮里加了个“念念”。
林漾给秦先生打了电话,婉拒了邀请。对方虽然惋惜,但也表示理解:“周老说你们可能会这么选,他让我带句话——守得住心,才能守得住画。”
挂了电话,林漾看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突然觉得无比轻松。江辞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他:“不后悔?”
“不后悔,”林漾转身回抱他,鼻尖蹭着他的衣领,“我们可以自己办展览啊,就在社区美术馆,每年秋天办一次,叫‘银杏与向日葵’展,让街坊们当评委,多好。”
江辞笑了,冰蓝色的眼睛里盛着阳光:“好,还要让念安当小主持人。”
远处,王师傅的锤子声又响了起来,“叮当,叮当”,像在为这个决定鼓掌。张阿姨的馄饨摊飘来香气,混着银杏的清苦,酿成了老街独有的味道。林漾知道,他们放弃了一个登上高台的机会,却守住了更珍贵的东西——那些藏在烟火里的真实,那些不愿被打扰的日常,还有他们画老街的初心。
而这些,才是最值得被画下来的,属于老街的秘密。他们的画笔,会继续在这些秘密里游走,不急不躁,直到时光把所有的故事,都酿成最醇厚的酒。
冬炉边的絮语与画布里的年轮
冬至的雪落得绵密,社区美术馆的壁炉里烧着松木,噼啪声混着窗外的落雪声,像首安静的催眠曲。
林漾蜷缩在沙发里,膝盖上摊着本翻旧的《老街志》,指尖划过记载着民国年间馄饨摊的那一页,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透着股踏实的烟火气。
江辞端着两碗甜酒蛋从厨房出来,瓷碗边缘冒着白汽。“快趁热吃,”他把碗放在茶几上,挨着林漾坐下,身上带着松木熏过的暖意,“张阿姨说这酒是她自酿的,加了桂花,比去年的甜。”
林漾接过碗,用勺子轻轻拨开浮着的桂花,酒液里的蛋花颤巍巍的,像朵半开的白梅。“你说,”他突然开口,“当年在这老街上摆摊的人,会不会也像我们这样,冬天守着炉子聊天?”
“肯定会,”江辞舀了勺甜酒,“说不定也在聊今天的雪下得大不大,明天的生意好不好,就像王师傅现在总念叨他的修鞋摊。”他看向墙上挂着的《修鞋摊的晨光》,画里的王师傅正低头钉鞋跟,阳光从屋檐斜切下来,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投下金边。
这幅画是上个月完成的,林漾和江辞蹲在修鞋摊旁画了整整三天。王师傅起初不自在,总说“我这老骨头有啥好画的”,后来看着画纸上自己专注的样子,突然红了眼眶:“没想到我修了一辈子鞋,还能被画下来。”
“何止是画下来,”林漾笑着说,“等我们的‘银杏与向日葵’展办起来,就让这幅画挂c位,旁边摆个王师傅用过的老鞋楦,肯定特别有味道。”
江辞点头,指尖在画纸上轻轻点了点:“还要把张阿姨包馄饨的样子画下来,她捏褶子的手法特别好看,像在折纸。”
说到张阿姨,林漾突然想起什么:“昨天去送画稿,看到她在教闺女调馅,是不是打算把摊子传下去了?”
“嗯,”江辞的声音柔和下来,“她闺女在城里开了家设计公司,辞了职回来的,说想守着老街的味道。”他顿了顿,“就像我们当年回来一样。”
林漾的心轻轻动了一下。他们回来的第三年,老街确实悄悄变了些——赵宇把摄影工作室搬回了祠堂旁边的老房子,李薇开了家“老街故事”书店,专卖老物件和旧书,连周老先生的孙女都常来美术馆当志愿者,说“想看看爷爷牵挂的地方”。
“这算不算……另一种传承?”林漾问,甜酒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淌到心里。
“算,”江辞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在炉火映照下格外亮,“就像老槐树的根,在土里悄悄蔓延,长出新的枝桠。”
正说着,门被推开条缝,赵念安裹着件过大的羽绒服挤进来,像只圆滚滚的企鹅。“林叔叔,江叔叔!”他举着张画纸,小脸蛋冻得通红,“你们看我画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