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平稳如常,侧目瞥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韩叙。
崔恒也算是个相貌齐整的郎君,此番入宫觐见,却是为了内宅之事而来。
卫怜坐在书案边,越听越觉得如坐针毡,指尖掐进了掌心。
此人话里话外之意,不过是说贺令仪犯了疯病,性情跋扈善妒,如今又是乱党之女,他才亲自把人送回长安,交由新帝处置!
卫琢摩挲着扶手上盘踞的雕龙,似笑非笑:“既如此,贺氏再留于崔府,确实不妥。”
崔恒叩首,声音急切:“臣不得已才休弃她!”
他一口一个休妻,听得卫怜心中窝火,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斥道:“贺氏罪罚祸不及外嫁女,她又何罪之有,需要你休弃?本朝婚配早有和离一说,而非单单丈夫休弃妻子。人既然已回了长安,以后留在我身边便是!”
崔恒对眼前这位七公主印象不深,只隐约记得是个怯懦的性子。
可此时眉目含霜,一张娇俏的面容满是怒色,竟也透出无形的威压,令他一时不敢接话。
只是陛下都尚未发话……公主如此插言又算什么?崔恒敢怒不敢言,只等着新帝屏退她。
然而他飞快觑了一眼,年轻的帝王眉宇间闪过一丝无奈的浅笑,又极快的敛去,快得让他怀疑是自己眼花。
卫琢在书案下轻轻拍了拍卫怜的手,以示安抚,继而淡淡看向崔恒。“可。”
崔恒一走,卫怜便急急去看贺令仪。
卫琢望着她背影渐远,才重又坐下,长眉微挑,话里有一分玩味:“此事是出自你手?”
韩叙并未否认,只垂眸道:“崔家原意,是想送她入庙苦修。”
卫琢轻笑了一声:“那时是谁说,自己全然无意?如今又费手段把人引回来……”他顿了顿:“当真古怪。”
“陛下说笑了。”韩叙将茶盏轻置于案,声线平稳:“在陛下面前,不过小巫见大巫。”
卫琢近来心情颇好,眼眸弯了弯,不与他计较。
毕竟他会喜欢上阿怜,也的确算不得什么寻常人。
——
贺令仪一见到卫怜,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种种前尘涌上心头,恍如隔世一般。
卫怜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抚她,只能将贺之章的事据实相告。
谁知这一说,她哭得更厉害了:“从前总盼着……我弟弟长大成人……如今倒宁愿他还是那副模样。”
泪止住了些,她忽然提起裙摆便要跪拜:“我实在不愿待在宫里,求公主送我去莱州。”
卫怜连忙扶起她,心中自然有些不舍,正待点头答应,却听贺令仪咬了咬牙:“韩叙他有病……”
“什么病?”卫怜下意识问,紧接着,便听她恨恨骂道:“脑子有病!”
她沿路从豫州返回长安,半途生了病,崔恒便对她百般不耐烦。最终竟是被韩叙的人手,打着别的名号接走了。而今日入宫……贺令仪又一次远远望见了他。
卫怜回过神,瞪大双眼:“他想干什么?”她脑中闪过几人在藕香榭那时候:“贺母妃从前是不是说过,他倾心于你……”
贺令仪满脸愤恨:“倾心?有这么倾心于人的吗?他在旁人面前那般贬低我!”
“是不是……因为你那时候钟情我皇兄?”卫怜愈发觉得此人性情古怪,表面自负,内里却透着敏感与自卑。
“我管他呢,谁乐意跟这群疯子搅在一起!”贺令仪想起族人,眼眶通红:“他们又有哪个手上是干净的!”
这话自然也包含卫琢了。她说完又后悔起自己的失言,然而卫怜沉默着垂下眸,没有反驳。
“可是……我听皇兄提过。”卫怜忽然想起一事:“韩叙的父亲,是死于你叔父之手。为何你们私下还认得?”
贺令仪郁郁咽下一口热茶,闷声道:“几年前就认识了,我不小心……将他坐的轮椅给撞翻了,气得他半晌都说不出话。”
卫怜一时语塞,只好道:“我会帮你去和皇兄说,你别理他就是。”
——
晴好的天气未能持续多久,还不待贺令仪动身,长安城又纷纷扬扬,落下了两场鹅毛大雪。
卫怜所居的殿阁设有椒房,暖香宜人,透不进一丝寒风。她在殿中缩了段日子,竟有些咳嗽起来,好在并不严重,她也没有太在意。
卫琢白日忙着登基大典与厚雪防范之事,连用膳都抽不出时间,每每入夜之后,才有闲暇来看卫怜。她却习惯了早睡,二人有时候接连几日也见不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