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父?”
温蘅在天师观中几个大殿转了一圈都没见着人,又寻到院里。喊了几声无人响应,只有风吹树叶沙沙响。
温蘅在院内踱了几步,停留在一棵大树下,想了想,抬头冲着密不透光的枝桠又喊了声:“师父~”
方才还喧哗的风瞬间凝固了,树梢也沉默不语。
“出来吧师父,您的袍子又没藏好。”
树上静默了片刻,沙沙声复又响起,枝干跟着抖动起来,不一会枝叶间钻出一张清秀俊逸的脸,乍一看如十八儿郎,仔细辨认眼角眉梢依稀已有岁月的痕迹。
天师祝潜从树上一跃而下,在温蘅面前站定。
他向来被誉有天人之姿,五官深邃,俊美不似凡物,举止脱俗,如同来自天上一般。尤其脸上常年戴着一只金眼罩,更让他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此刻披散着头发,身穿青色袍子,只在腰间松松垮垮束条腰带,更衬得他形容洒脱,好似天外飞仙降世。
只要他不说话,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一幅画。
“小阿蘅~你怎么这么久没来看为师?为师好伤心啊~”
谁能想到,人前清冷少言的天师大人,在温蘅面前一开口就是撒娇嗔怪。
温蘅行过弟子礼,起身笑道:“师父您忘了,我回京第二天就来看您了,是您一直在闭关,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我还留了口信给您呢。”
祝潜敲敲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道:“哦对对对,看我这脑子,都被香火熏糊涂了。”又噘嘴怪道:“都怪你,一去青州就去了那么久,都没人在旁边提醒我,我才这么丢三落四,数东忘西的。”
温蘅连连告罪:“弟子知错,还忘师父恕罪~所以一听说师父出关,我不就马上来看您了嘛。”
温蘅入宫后大半时间都是由祝潜教养,但是她从小老成持重,祝潜的脾性却越大越像个孩子,大部分时候都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哄谁。
“乖徒儿~总算没有白疼你~”
祝潜满意地摸摸她的头,揉乱她的一头秀发。
温蘅已经习惯了和他名为师徒,实则玩伴的相处模式。仔细追究起来,祝潜只比她大八岁,当她师父的时候也不过一个半大小子,还得在她面前装深沉。后来装不下去索性不装了,打着释放天性的名义,天天带她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实则自己玩得不亦乐乎。毕竟顶着“火神之子”的光环,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人敢和他放肆玩闹。
这么说来,他们两人,一个童年短暂,一个没有童年,也算同病相怜。
“小阿蘅,和我说说,你出门这么久,都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他们如以往一般,沿着院墙,绕着大殿一圈又一圈地走着,边走边听温蘅将出宫以后的经历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犹记得温蘅刚入宫时,经常整夜睡不着觉,祝潜就牵着她的手,在观里一圈圈地走,边走边给她讲满殿神佛的传说,一直到她听得呵欠不断、眼皮打架,他再将她牵回房间,看她躺好,替她掖好被子,轻拍一会,等她睡沉再离开。
所以祝潜经常调侃自己,不到三十,已有十年当爹经验。
听温蘅仔细说完,祝潜抚掌大赞。正好停在正殿门口,他转头对殿内笑道:“父神,母神,你们看,小阿蘅长大了,今时不同往日了呢。”
他口中的父神,正是大殿正中的火神金像,而母神,则是侧殿中的慈思圣女像。
慈思圣女,是天师观——当时仍被称为神火观的最后一任圣女。传说她乃是火神在九重天上的神侣,为匡扶人间大道,自愿舍弃神格,下凡投生为圣女。当她按照圣女的职责,独锁于火神殿内侍奉火神时,火神显现真身,与她交合,从而诞下神子。圣女诞下神子,便完成了她在人间的使命,就此人身陨灭,回归神位。
而神子祝潜,肩负大道正义,继承二神神力,作为火神的化身,则留在人间辅佐明君,开启盛世。
温蘅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大殿较她离开时又更辉煌了一些,火神像似乎也重新装点过了。
祝潜13岁正式执掌神火观后,第一件大事便是改神火观为天师观,重修大殿,为慈思圣女塑像。在他的主持下,神火教发展得如火如荼,很快就燃遍神州大地。
从前温蘅只觉得这座火神金像威严肃穆不可直视,如今看着他新镶嵌的蓝宝石眼睛,蓦然想到躺在病榻上的玉民叔,还有在烈日下劳作的李家村民们。他们在田里弯腰一辈子,也抵不上火神像的一只眼睛,思及此,心下颇不自在。
她扯出一抹笑,问道:“师父,人的命真的是一开始就注定好的吗?一丁点儿也改动不了吗?”
祝潜闻言不答,转身入殿,拈香,点火,跪祷,起身,又在火神像前的跪像背上踏上几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