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尊跪像有真人大小,匍匐在火神像脚边呈五体投地状,是他在重修大殿,为慈思圣女塑像时一并塑上的。他说这尊跪像代表世间一切邪恶,它跪在这里象征着魑魅魍魉如遇真神圣火,都得恐惧退让,臣服在火神神威之下。
所以他每次上完香都得踩上几脚,以表自己嫉恶如仇,替父神行道。
“天命难违,指的是结局难改,就如同人终究难逃一死,但死于何处,何种死法,则有千万种变化。又譬如父神行大道于人间,既可凭借霹雳手段,亦常施展菩萨心肠,但万变不离其宗,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他声音低沉,在大殿之内共鸣震荡,更显磁性,听入耳中循循善诱。
“小阿蘅,既然认定了要到达山顶,那么去往山顶的路,该由哪个方向前行,天神是不会介意的。”
温蘅默了默,又问:“即使我说我不想当皇后,天神也不介意吗?”
“你不想当皇后?逆天改命的代价可是非常沉重的。”
“我知道。所以我并不想逆天,只是想换个方式顺应天命,就像换条路上山。师父,您只需告诉我,这样还需付出代价吗?”
祝潜深深地看着她,直看进她眼底深处。他笑了一下,“有意思。”然后摘掉了金眼罩,露出一只湛蓝的异瞳。
在这只异瞳的注视下,温蘅仿佛沉入深深海底,瞬间无法呼吸。传说这只眼睛遗传自火神,上可窥伺天机,下可通达地府,四海八荒,无所不知。它被视作神祇的象征,从不轻易示人。
蓝眼睛仔细看了看温蘅,笑道:“你变了,不是从前的你了。那么天命也许也变了,如今我也不知道答案了。”
温蘅也笑笑:“需要代价也没关系,我付得起。”
祝潜将眼罩戴回原处,赞道:“这才像我天师观关门弟子该有的做派。”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笼罩在温蘅心头多日的阴云随之散去一些。
上次廷争之后,上书支持她当宰相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从青州传来了百姓联名信,也力挺她出任宰相。
物议沸腾之下,顺仁斟酌数日后,终于下了圣旨,分别任命她和穆斐为左右同中书门下平章政事,形同副相,共领相权。
这个任命,表面上是为了嘉奖二人在青州平乱有功,但实际意义,恐怕只有韦后这个枕边人才能读得懂。
她点着穆斌的额头,止住他的团团乱转。但没止住他的吱哇乱叫。
“母后啊母后,你怎么也支持温蘅当宰相啊?她本来就家世显赫,现在还手握相权,以后岂不成了我们的心腹大患?”
韦后轻声哄道:“傻儿子啊,让温蘅当宰相是因为她迟早要嫁给你,等过阵子朝局安稳,你们按照计划完婚,她手上的相权,不就成了你手上的相权了吗?”
穆斌若有所悟,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你让温蘅当宰相就算了,你还让穆斐那家伙当宰相是为什么啊?就算你想当好人,助他鸡犬升天,他也未必念你的好啊!”
韦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与其坐等金鳞化龙,不如我们送他一程,等他化形到一半,再将他一举打回原形,保准他元气大伤,再也翻不起浪来。”
穆斌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金鳞,什么化龙,母后你在说谁啊?和我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如果不是确定是自己亲生儿子,韦后已经忍不住翻白眼了。
“母后的意思是,我们要给他机会犯错误,站的位置越高,犯的错误越大,就越难翻身。”
“哦哦哦,”穆斌终于听懂了,激动道,“这就是夫子之前说的,登高跌重,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是啊,我们就等着瞧好戏吧,看看他们俩,谁先摔下来。”
温蘅以为和穆斐结盟,就可以相互倚仗,互为助力,将大禮朝局掌握于股掌之间。殊不知,人越是在自信的时候,越是容易行差踏错。就让他们在两人可以同掌相权,
与皇权相抗衡的错觉里,被自己一网打尽吧。
韦后看向门外。她的目光越过重重宫墙,层层云霭,投向盛京城中。
那里,有一只看不见的口袋,正在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