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一片安静,只有空调持续发出低频单调的嗡嗡声,江之沅猝不及防听了陆聿怀的问题,没接话,坐起身,长而浓密的眼睫垂了下去,带着点儿说不清的落寞。
其实那记忆对他来说已经太过遥远,那是多少个春秋更迭,沧海桑田,太多的人和事企图挤占他记忆里的一方天地,但江之沅确实无法忘记那些年那些日。
没有人会在那种情况下不为那个少年心动吧,被按在冬天刺骨泥水里的时候,往常总是奋力挣扎或破口大骂的江二这次只是安安静静地感受着冰冷泥水的触感和温度、脸颊上传来的刺痛,因为已经决定去死,那么这习以为常的一次被侮辱取乐似乎变得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可偏偏陆聿怀来了,像个英雄。
陆公子不声不响地走了之后,很快推行下来的是覆盖全国的义学,用最严厉的手段保证每个孩子都能读书,奔赴京师科举的路上,江之沅深深感激于远在京师的那个人,却没想过从来都是一个人。
当从别人嘴里听到陆聿怀要娶妻的消息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感觉呢,是无法相信,同时却又觉得理所应当的吧,那天潢贵胄的皇帝,肩负着王朝社稷命运的帝王,怎么可能不和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子结婚,生下传宗接代的小皇子呢?
但他的陆公子,天下人的圣上,对他表现出来的超出常人的对待和距离又算什么呢,江之沅承认自己认输的太快,但让他去质问皇帝吗?多么荒谬的想法。
陆聿怀看着江之沅落寞甚至带点儿委屈的神情,深深叹了口气,从他身后伸出手环抱住江之沅,在他耳边轻声说:“……对不起,我……”
江之沅轻轻摇头,声音闷闷地说:“都过去这么久了,没事儿。”
陆聿怀收紧了手,江之沅突然抬起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难道这几天你是觉得对不起我,心里有愧才……”
陆聿怀的笑带着温热的气流掠过江之沅的脖颈,下一秒,环着他身体的手不安分了起来,耳垂传来一阵阵潮意,那触感让江之沅浑身一颤。
就这么几乎闹到了下午,小区里周五晚上塞得满当当的车开出去不少,外面传来遛狗的人和遛小孩的声音,极具穿透性,一下子整个小区似乎都活泛了起来。
陆聿怀和江之沅买了菜,江之沅掌勺,回来做了一道油焖茭白,一道竹笋虾仁,一道小炒牛肉,吃饱喝足,洗好了碗筷,江之沅正坐在沙发上看一份报纸,这习惯每次都让陆聿怀感慨,这年头他到底在哪里买到的报纸。
一室静谧,陆聿怀手里攥着手机,眼神却根本没有聚焦,无意识地打开这个软件,没看什么内容,又打开另一个,这么来回往复了小半天,他终于站起身,走到江之沅身边,手撑在他身边,附身把他圈了起来,带着点儿抱怨说:“科长微信找我加班,我去一趟。”
江之沅放下报纸,点点头,扬起头亲了一下陆聿怀的下巴:“去吧,早点儿回来。”
陆聿怀回敬了一个缠绵的、却意外地毫不轻佻的吻,带着十足的力道,好像把对科长的不满都泄愤了一般,吻完陆聿怀睁开眼,冲江之沅一笑,拎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就出了门。
一走出门,陆聿怀那因为餍足而看起来心满意足的笑容就卸了个干净,他双手插兜站在电梯前,按了电梯,就抬起头盯着天花板,脚不由自主地抖起来,电梯停的楼层离这层太远,陆聿怀把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摸遍了衬衫和大衣每一个口袋,摸出一颗薄荷糖,撕开扔进嘴里,熟悉的清凉蔓延,陆聿怀终于安定了一点儿。
自从遇到江之沅,他已经很久没再买过薄荷糖,现在的都是之前的存货。
而在陆聿怀走后,江之沅一下子就从报纸里抬起头来,把报纸叠好放在膝盖上,盯着窗外蹙眉,一动不动地发了会儿呆,他极佳的听觉捕捉到桌子上闹钟分针划过整点,发出清脆的咔的一声之后,他才整个人动了一下,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像片羽毛一样直接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陆聿怀来着车穿过大半个临城,避开横七竖八企图越过马路牙子、侵占汽车行驶空间的电动车和自行车,停了车,往小巷深处那片桃树走过去。
魏徵的川菜馆里,午市刚结束,晚世还没开,他正围着个带手套的大围裙擦桌子,看起来他最近伙食很不错,要么就是幸福肥,眼看着整个人涨了一圈。
店里放着台录音机,里面放了个不知多少年前的磁带,咿咿呀呀的,不算悦耳,但别有一番韵味,魏徵和着那曲子,擦桌子出了一种节奏感。
“叮。”
“诶,不好意思我们还没开……”魏徵抬起头,吞了后半截话,举着抹布冲陆聿怀一抬手,又往他身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