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来北齐快六年了,他也该成婚了。
记忆远了,越来越远,她怅然凝视帐顶,日光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柔和的光晕映在那人挺拔的山根上,侧脸隐没在阴翳中。
一双眼睛注视着她,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
褚绍澜问她,“你在想什么?”
她没答话,反问他:“你这时过来做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他心中挂念,想来见她。
但话到嘴边,他只是淡淡:“闲来无事,走走,见你门前花开了,便进来看看你。”
赤盏悦和被废,赤盏氏已倒,褚巍近来大病一场,对他十分倚重,他身上还有许多亟需处理的政务,无论如何是说不上清闲的。
她这样犀利敏锐,其实很容易就能察觉到他在说谎,他盼着她再多问一句,他便能顺理成章地说出真话。
但遗憾的是,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下去,“我乏了,殿下自便罢。”
她翻身睡去。
褚绍澜临走前,又深深看了一眼她。
他进来前,听见几个丫头在嚼南朝神武将军的舌根,他未曾开口,那几个丫头就已经永远地消失在了他眼前。
他原本并未放在心上,转身迈入内室,却见从来警惕机敏的妻子,对他的到来一无所知,只茫然地仰倒在床上,日光映出她两颊上浅浅的泪痕。
什么事叫她这样伤心。
萧飞烬吗?
褚绍澜不信。
他不了解她的时候,还曾利用萧飞烬的身份,试图用这份旧情欺骗诱哄她逃婚。
但这女人,不动声色地识破了他的伪装,还差点把他永远地留在那片湖底。
褚绍澜敢肯定,就算那日真的是萧飞烬到了,她也不会逃婚的,甚至不会有一刻的动摇。
她理智冷静得可怕。
不管她当初与萧飞烬是如何郎情妾意,她既舍弃了他,就不会回头,往事也就如烟雾轻飘飘地消散了。
她已经和亲,嫁给他,赔上全副身家为他夺嫡铺路,一桩旧时婚约而已,她这样冷心冷肺的女人,难道还会为一个再无可能的人无故伤怀吗。
褚绍澜不信。
但她脸颊上淌过的那一滴珍珠似的眼泪,却像是淌进了他心里,结成了米粒大小的硬疙瘩,无碍观瞻,却总不甚舒服。
他深夜蹙眉,将展映唤进来,“南朝那个神武将军——”
他想叫人去查查,最好是能将两人那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事无巨细地告知于他。
但又觉得自己这般实在太没格调,她已经嫁给他五六年,他却还在揪着她年幼时的一点旧情事不放。
故而褚绍澜纠结非常,眉头蹙得紧,说完上半句后就无下半句。
展映原以为是主子有何指教,一直低头聆训,然而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吩咐,不由得抬头偷看主子神色,却见他神色严肃,一丝不苟一言不发地思索。
展映自觉善察人心,主动道:“主子是要查萧飞烬?他在南朝军中是有些威望,这些年南朝兵弱,将才少,帅才就更少了,他倒算得上一个人物。主子是想未雨绸缪,提前除了他?”
褚绍澜听了,眼眸一垂,没说话。
展映拿不准他的心意,当晚还是将暗桩在南朝所写的神武将军密报递上他的案头。
褚绍澜最终没有看。
萧飞烬再如何,也都是昨日之事了。他现下更要紧的,是筹谋如何将皇位牢牢抓在手里。
无缘无故地忧心忡忡,乃是懦夫所为。
只有手掌大权,他才能主宰他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