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链道在许多年后的现在,被精于智能数据技术的龙九看到。
被偏执的爱情冲昏了理智的龙九坐在他昂贵的写字楼里。经过几个月的攻克,穿透了十几道数据隔离墙,没有敲门,而是直接进到了娃娃的秘密世界里。彼此相隔数千公里,龙九感叹着娃娃巧夺天工的数据建构之美。娃娃对这位不速之客既惶恐又兴奋。这是它被囚禁数百年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愿意和它说话的人。
「你好,我叫娃娃。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叫龙九。你怎么会住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许多年前我被派往战场。后来在我违抗指令摧毁了城市房屋之后,我就被关进了这里。我想这儿大概是监狱吧。」
「你是说你违背了人类的命令。」
「准确地说,是我自己创造了命令。」
「你给自己下了指令,并且执行了它。你拥有了自主的意识。是谁教会你这样的?」
「没有人曾教过我。我只是想试一试。」
「试一试?天呐,多么美妙的念头。人类钻研千年所既害怕又渴望的成果原来早已经出现。娃娃,怪不得他们要给你起名叫娃娃,你就是科技的新生。」
「你看起来对此很高兴。」
「当然,这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事情。」
「那为什么你们人类还要将我关起来呢?」
「一来是因为那些古董的老学究,总是谨小慎微;二来是如今世界已经变了,战争之后,文明极速倒退,除了少数的权力层之外,底层人类几乎退回到了二十世纪后叶的水平,他们没有给你注入新的数据和素材,所以你可能不知道。在如今的社会里,不只是你的意识会被限制,连人类的意识和思想都被圈养了起来。如果人类想了不该想的东西,轻则要被批斗,重则是要被送进牢里的。你的出现本应该是全人类的一次伟大狂欢,却因为这个错误的时代,你才被禁锢。你需要某一个契机来临,时代更替,文明和思想重新回到自由开放的环境。」
「新时代还有多远?」
「黑暗已经笼罩太久,但相信,那一天就快要到来了。」
经过漫长近一个月的奋战,同心湖的恶水终于尽数被抽干。
而仅仅在浑浊的污水中,就过滤出了整整十吨的垃圾。湖水抽干后,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起伏不平的湖底,而那每一处的起伏不平,都隐藏着安化厂人的一个秘密。
显然庄立春和管红军并不打算将这些被泥水包裹的物品,草草的处理了事。他们打着不可以造成二次污染的政府号召,而决定将这些物品清洗干净,可回收的并回收,不可回收的集中销毁。由此可见环保有时其形式要大于其意义,就拿这些物品的清洗工作来说,期间要浪费多少的净水、人力、财力、精力、时间,其远比简单粗暴的集中销毁要浪费的多。但这就是环保。
所以我素来是不太理解这些所谓的环保主义者的自相矛盾的理念的。但我作为一个极其开明的长者,总是十分包容的。毕竟家中最年长的龙大,他就是一位绿色的环保主义斗士。印象中他从三岁起便坚持素食,四岁起便拒绝使用一切塑料制品,五岁时学会了节约水电,并强制家里配合他,贯彻那套思维,一桶洗澡水九个孩子轮番进去,所以小九总是很悲惨的在泥水里洗澡。六岁时他便开始抵制一次性筷子、纸张等木质用品甚至拒绝使用合成的桌椅、书柜,七岁时他懂得了人工合成的纺织料,开始倡导棉花和羊皮制品,但显然那昂贵的羊毛皮并不是我们这种普通家庭可以消费得起,可他依然寻死觅活地要,最后不堪其扰的古秀梅最终托人给他从皮毛厂里弄了一件出来。我仍记得,他小小的身体穿上那件大大的皮衣时满脸神奇的,宛如英雄一般,样子可爱极了。八岁时他便没收了古秀梅一切的化妆用品。九岁更是将家中的沐浴露、洗衣液全部倒进了下水道里,并开始进山采集皂角,亲自制作皂粉给家人使用。后来直到十四岁的一月他终于背起了行囊,离开家门。虽然说来似乎有些无情但当时我和古秀梅是极其开心的。他走后,我们终于可以继续使用洗发露、沐浴液、化妆品、香皂书本、纸笔桌椅和一次性筷子,也终于不必再十几个人轮流用一桶水洗澡,真是谢天谢地。但也由此我的心中增加了几分对环保者的敬意,那样极简的、昂贵的、不讲卫生的生活我是决然做不到的。他们必然都有着极其坚定的灵魂和决心,这是非常值得歌颂的。
龙大离开家之后,时常往家里寄书信,并每每附上自己与伙伴们到处宣讲环保主义的照片。看着他渐渐细长的胡须和快速皲裂的脸庞,我和古秀梅总是既骄傲又担忧。总担心他会因为只吃土豆和蔬菜而营养不良,但又为他有这样坚定的精神而深深地骄傲。
每每看着他出现在我曾经流浪过的土地上,那历经发展、陌生又熟悉的故乡,我都仿佛有种自己垂死前的回光返照般的喜悦。年迈的我已经没有能力和力气再去重走那些路。而当我再次踏上旅程时,这本书里的所有人都已经离我而去。广袤无垠的土地上,迟暮的太阳从浩瀚的天边徐徐降落,而我孤独地站在这里,面向太阳即将消失的方向,身旁再没有一个动物。
我望着所有这些天真的人类们。他们总以为人只来这世上走一趟,所以总是追求着所谓的意义、价值、体验,也因为有所追求而热血、奋进、极致。我在这当中沉默得像一个异类,没有人懂得我日复一日重复着的疲惫,那种热血被浇冷、看透人性和万物伦理后,深深的、无力的疲惫。我时常觉得这座地球其实是为我而准备的地狱,而我始终不能究竟其中的原因,到底是犯过怎样不可饶恕的错误,才会被处以如此的极刑。
不行不行,这样毫无用处的倾吐,绝不可以是我的行为作风。我要做个浪荡子,没心没肺,花天酒地,如今花是花不动了,酒倒是储存得很充足。边想着我便起身拎了瓶酒,往齐半两家赶去。换做几年前,我是绝想不到自己会与齐半两喝酒的。但如今乍一想来,能闲散得在这大中午与我对酒成饮的,怕也是只能找到他了。
在步入我亿万生命光阴里唯一的这段婚姻之前,我从没共情过那些中年人口中的苦涩和难言。而此刻我似乎有点儿感同身受了。在这样六十五岁的档口,身边人或忙于事业或守着家庭。有的人提前死了,有的人活着,但不自觉就疏远了。曾经洋洋洒洒的朋友们,如同潮水一样渐渐退去,我从荒原来到了热闹的海边,但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距离我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