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透一线亮,草尖上的水挂得沉,一晃就滚下来,滴到脚面——不,绑脚布,一下子就湿了半截。我把披风往孩子们身上再压一寸,咬一口冷气,把心里的那团乱往下按。
“走。”我说。
阿魁点头,走在我左边半步,肩背绷得直直的。柱子走最外,棍横着,像在墙根钉了一条杆。二丫抱着小团子,臂弯勒得深。阿桃背着奶娃,背带打了结,我伸手替她掰正一点。狗剩背小包,脚又开始跳,眼睛却盯着地,不敢乱看。
“看前头。”我按住他脑袋。
“嗯。”他哼了一声,乖了两步,又悄悄往后瞄。我知道他在找谁,心里也跟着一抽。
快到官道,风一冲,油烟味儿和牛粪气混到一处,眼睛都被熏出一点水。我长出一口气——有烟有声的地方,心里才不至于太空。前头有个茶棚,棚前两张长案,案上蒸汽一朵一朵往上冒。
“歇一会儿。”我声音不大,“喝口热的。”
茶棚里几个人,挑担的、赶车的,腰里都系着布袋。老板娘手脚利落,拿木杓子打一碗一碗,嘴里喊:“加不加盐!”
“加。”我赶紧应,“少一点。”
“你们这拨子多。”老板娘看了我们一眼,“一碗两钱。”
我摸钱袋,手指一凉——薄了。我咬牙:“先四碗,小的先喝。”
她没多看,递了四碗。二丫、阿桃先接,狗剩把碗搂在怀里,鼻子上全是白汽,眼睛被熏得红红的,还是乐:“香!”
“慢点。”我按他碗沿,“别烫着。”
我自己的碗是老板娘塞过来的半碗:“抿着喝,别糟蹋。”
“多谢。”我忙不迭谢。
这会儿茶棚外有人喊:“借抱、借抱——我家婆娘奶水多,抱娃喂一口,不要钱——”语气甜得腻。
我心里直发毛,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干。二丫先紧了紧手臂,小团子被她抱得紧紧的,脸贴在她肩窝里。柱子往前一挡,没说话。
外头那人还在喊,三不五时也瞄我们一眼。正这时,棚边站着的三个年轻人动了一下,其中年纪最小那个,十五六岁,眉眼干净,眼睛却亮得刺人,站直了开口:“你去打担水,水在那边。”
那人噎了一下,嘴上哼一声,拎桶走两步,回头瞪他。他眼皮都懒得抬,手指推了推腰间的刀鞘。那人果然收了声。
我这才敢喘。抬眼看那少年,他也看我一眼,没绕弯子地看,像一瓢凉水“哗”一下浇过,你也说不上不舒服。他身边两人笑了一声:“沈砚,小孩儿话你也接。”
“他是小孩儿,有人不是。”他淡淡回。
我把这名字在心里念了一遍,没声。
喝到第二口,案子底下“噗”一声,钻出一个小萝卜头,手里攥着一把白白的末子,正要往案腿上抹。我一愣,他被我吓了一跳,眼睛一转,撒腿就跑。
“喂——”我叫了一声,脚没跟上,话先破了音,“你别……”
沈砚已经拎住他,手像针一样扎上去,扣住小臂,另一只手“啪”地把那把白末子抹散,抹到地上,抬手在自己掌心揉两下,凑近闻了闻,又弹掉,动作快得像戏法。
“谁给你的?”他问。
小萝卜头眼圈就红了:“……我娘说,贴一贴,让人来找她,说她能看娃……”
“你娘让你做,你就做?”沈砚嘴角一挑,像笑不是笑,“她让你偷,你也偷?”
小孩被噎住,委屈得“哇”一声还没哭出来,就被我抢了话头:“算了,他还小。”我摸了摸他脑袋,“回去跟你娘说,我们这边不认这个。要说话,白天当面说。这白末子像石灰,是拿来做记号的,别抹这个,听见没?”
他点点头,抹一把眼泪,跑了。
我有些脸热,被沈砚瞥了一眼,耳根更热,低头不吭声。狗剩凑过来,小声:“顾姐,你刚刚声音抖了。”
“我没抖。”我嘴硬,手却抖得把碗里半勺盐抖进去了。阿魁无声把碗拿过去,用勺背把盐又拨出去一点,递回来:“慢点。”
“我不是故意的。”我小声。
他只“嗯”了一声,没再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