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风凉,像井里舀出来的水,往脖子里灌。屋里那盏小油灯跳来跳去,光一会儿高一会儿矮,墙上影子跟着抖。
狗剩拿小木棍在地上划道,嘴里数:“一、二、三——”数到最后,他停住,抬头看我,声音很轻:
“……不对。”
阿桃把嗓子压低:“岑野没来。他没跟上。”
我背后一凉,像有人把冰块贴我背上。腿软了一下,扶住门框才站稳。嘴张了两下,没出声。
阿魁看我一眼,不多问:“**柱子,坐门口,棍不离手。**二丫抱里头。阿桃,你坐门里头,记今天谁进谁出。狗剩——”
“我不乱跑。”狗剩抢着说,眼睛一直黏着我,手心都是汗,还装作握紧了棍。
我把披风往孩子身上又压一寸。刀鞘(他留下的)顶着我肋下,扎得生疼。嗓子里像塞了沙子,我挤出来四个字:“我回去找。”
“我跟着你。”阿魁站到我身后半步。
我点头:“走。”
?
昨夜蹚过的草还湿,绑脚布一下就凉透,贴腿。风从树缝里钻,往脖子里灌,冷得人牙根打颤。
“靠墙。”阿魁低声。
我们走回昨晚那处,地上有拖痕,像有人拖着东西走。痕迹浅,被晨露一洗,边沿毛毛的。我心里往下一沉,像按了块石头。
“这边。”阿魁伸手给我看,指尖很稳。
拖痕穿进蒿草,草尖上有一串小红点,断了又续,不大,却扎眼。盯久了,眼前发涨,耳朵里空空的,像塞了棉。
“他怎么不喊我?”我憋不住,话一出口就哑,“他要喊我一声,我就回来了。”
“昨晚你一慌,耳朵像塞住。”阿魁盯着地,脚步不乱,“他喊你,你也听不见。”
我“嗯”了一声,像把什么咽下去,喉咙疼。
前面一棵歪脖子树,树皮蹭掉一块,露出浅黄的里肉。旁边草倒了一片。地上躺着一片白箭羽,半截扎在泥里。昨晚那阵乱,我只记得“跑”,现在才想起——有人放箭。
“不是只拿棍子。”我嗓子更干。
“慢点,别踩痕。”阿魁说。
我点头。心里就一个念头:他该在的,他怎么不在。
?
绕过一块石头,槐树到了。树根像一只手,抓着地。远远先看见披风的一角,挂在树根边。再近一点,是人——靠着树干,腿伸着,腰侧用布勒住,布下黑成一片,像淤了很久。旁边一摊黑干痕,边缘还有细细的湿光,像刚干一半。
我眼前先白后黑,腿一下软了,膝盖“扑通”跪在湿泥里,泥点子溅我一脸,冰得生疼。我张口,嗓子里挤出半个字:“岑——”没出去,就卡住了。
阿魁先过去,蹲下,摸鼻息,再摸手背,回头看我,声音短:“还在。”
我眼泪一下就掉了,像有人把桶掀翻。我爬过去,手抖得不听使唤,把披风往他胸口又压了一寸,慌慌张张掀布看伤口,一掀,腰侧那块乱,血痕老新混在一起。
“你别动,别动,听见没?我勒住,你别动——”嘴上这么说,手上把布打了个死结,下一息又慌,觉得勒得不对,去解,解不开,越抖越急,嘴里直“哎呀”。
“我来。”阿魁按住我的手,手掌热,稳。他把布一提一按,勒得紧,血就慢一点。他手不抖,眼睛也不乱。
“你兑水。”他没抬头。
“我不走。”我死抓着岑野的袖子,指尖扣住粗布,“我不走。”
“你兑水。”阿魁还是那句,声音稳稳的,“他嘴干。”
我咬牙把自己拉开三步,去拧水囊,盖子一滑,差点掉地上,捡起来,袖子胡擦一下,再拧开。布角蘸湿,贴唇边:“你抿一点,别多。”
岑野眼睛开了一条缝,看着我。像隔着一层薄雾,又像一下认出来了。嘴角动了动,气很轻:“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