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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第1页）

宝钗慢慢地走着，每一步都刻意放缓，唯恐方才那阵突如其来不适卷土重来。日光落在身上，竟觉有些发冷。一旁的莺儿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心都揪紧了。姑娘身子骨一向是康健的，何曾这般虚弱过？定是那“热毒”之症似乎还未根除，又添了新症，劳心劳力不得休养，今日就不该强撑着出来！莺儿越想越后悔，刚刚她就该拼死劝住姑娘的。

她再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搀住宝钗的胳膊，低声道：“姑娘，您靠着我些。”

宝钗正觉脚下有些发虚，感受到莺儿手臂传来的支撑力和担忧，心中微暖，侧过头对她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不妨事，回去歇歇就好了。”话虽如此，她的重量却不自觉地倚靠了过去。

主仆二人互相搀扶着，总算捱回了梨香院。薛姨妈正坐在外间炕上闲翻账本，听得动静抬头，一眼就瞧见女儿被莺儿半搀半扶地进来，脸色白得吓人，唇上都没什么血色，顿时吓了一跳，手里的账本也撂下了，急忙起身迎上来：“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薛姨妈一把扶住宝钗另一只胳膊，触手只觉冰凉，更是心急如焚，连声问道：“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又吹了风？还是在外头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说着，锐利的目光就扫向莺儿，带着迁怒的意味，“定是你们这些小蹄子没照顾好！让你跟着姑娘是做什么的？怎地让她病成这样回来！”

莺儿吓得脸色发白，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太太恕罪！是莺儿的错，是莺儿没伺候好姑娘……”

宝钗见母亲动怒，莺儿惶恐，忙强打起精神，反手握住薛姨妈的手，声音虽弱却清晰：“妈，不干莺儿的事。是女儿自己不当心，昨日夜里贪看账本睡得晚了，今早又走了些路，许是累着了，有些头晕罢了。歇一歇便好，您别担心。”

她绝口不提在黛玉处几乎晕眩和黛玉那带刺的话语，只将缘故揽到自己身上。

薛姨妈哪里肯信，看着女儿毫无血色的脸，心疼得不行：“你这孩子，总是这般逞强！那账本什么时候看不得？非要熬更守夜！你的身子自个儿不知道吗？”她一边絮叨着，一边和莺儿一起赶紧将宝钗扶到里间炕上躺下。

“快去熬碗浓浓的姜枣茶来，再把我收着的那个老参切片含片拿来！”薛姨妈一连声地吩咐下去，又亲自拉了锦被给宝钗盖得严严实实，用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触手微凉，倒不似发热，心下稍安，却仍是忧虑。

“妈，真的没事……”宝钗躺在柔软的枕褥间，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眼皮渐渐沉重，却仍勉强笑着安慰母亲，“睡一觉就好了，您别忙了……”

薛姨妈坐在炕边，握着女儿冰凉的手，看着她即便病中也不愿让人担心的模样，想起她为家里操心劳力，为兄长前程奔波谋划，处处周全，却独独不爱惜自己身子，心中又是疼又是气，最终都化作了满满的怜惜。

“好，好，妈不吵你，你快闭上眼睛歇着。”薛姨妈放柔了声音，轻轻拍着她，“妈在这儿守着你。”

宝钗实在支撑不住，合上眼，几乎是立刻便陷入了昏沉的睡眠之中，只是那睡梦里，眉头依旧蹙着，仿佛仍有无数心事缠绕。

薛姨妈看着她沉睡，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心思太重，担子也扛得太多，可偏偏儿子又不争气，这般下去，可怎么是好？

莺儿小心的用温水帕子擦拭着宝钗秀美的脸庞，心里满是自责，暗自垂泪了一会儿就端着铜盆出去了。

刚掀帘出了外间，一抬头，却见香菱也守在门外廊下，正一脸担忧地朝里张望。她也听说了姑娘不适的消息，想进去又不敢，只能不安地搓着衣角，远远守着。

见莺儿出来，香菱忙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问：“莺儿姐姐，姑娘怎么样了？要紧吗？”她眼神里充满了关怀。自被宝钗从那人牙子手中买下，带入这安稳的薛家，宝钗于她而言，不仅是主子，更是恩人和平静的保障。

莺儿见她如此，心中亦是戚戚，摇了摇头，同样低声道：“睡下了，太太守着昵。脸色白得吓人……”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

香菱闻言，眼圈也跟着红了，喃喃道：“姑娘那样好的人，白日里还那般周全地去看望林姑娘，怎地回来就……”

莺儿叹了口气，想起姑娘在黛玉处的强撑和回来路上的虚弱，心中更是堵得慌，却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多说什么，只道：“咱们在外头好生守着吧，别吵着姑娘休息。一会儿药熬好了，还得小心伺候姑娘用下。”

香菱连忙点头，乖顺地站在莺儿身边，两个丫鬟便一同默默地守在门外，竖着耳朵留意着里间的动静。

梨香院一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之中，只有淡淡的药香开始从小茶房的方向弥漫开来。

宝钗这一养病就养了好几日，可算是恢复了八九分的元气，薛姨妈也是日日监督宝钗，又防着她看账本，又防着她出门。

一日宝钗正在和莺儿闲聊，忽然听见外面的人道：“宝二爷来了。”

薛姨妈听见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笑说：“这么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罢。”命人倒滚滚的茶来。

宝玉道：“宝姐姐可大安了？”

薛姨妈道：“可是呢，你前儿又想着打发人来瞧她。她在里间不是，你去瞧她。里间比这里暖和，那里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去和你说话儿。”

宝玉听说，忙下了炕，来到里间门前掀了帘子看见宝钗手上拿着书，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来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宝玉问道：“姐姐可大安了？”

宝钗抬头看见，扬起一个礼貌疏离的笑道：“已经大好了，劳宝兄弟记挂。”又命莺儿斟茶来，又一一问过老太太、姨妈安和各位姐妹们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