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善意会枯竭,人会搬迁,店铺会关门。一次大规模的市容整顿,就能轻易摧毁他经营多年的领地和资源链。”
他转回目光,看向赵朗:“那么,剩下的选项是什么?”
赵朗被问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最后只能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
“维持现状。”严序自己给出了答案,语气里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否定。
“让他继续在他的领地里,按照他的规则生存下去。这是目前对他伤害最小的方案。”
“但这不叫活着啊,老严!”赵朗有些激动,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点响。
“吃不饱,穿不暖,冬天冻个半死,生病了怎么办?被车撞了怎么办?长大了怎么办?永远像个动物一样活在垃圾堆里?”
“那什么是活着?”严序反问,声音依旧平静,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把他抓起来,关进一个他无法理解、充满恐惧的‘安全屋’里,就是活着吗?对他而言,或许自由的危险,远胜于禁锢的‘安全’。”
赵朗哑口无言,觉得胸口憋闷,却又无处发泄。
严序的逻辑冰冷得像手术刀,剥开了所有冠冕堂皇的外衣,露出了底下无奈却真实的内核。
公安的职责、社区的善意,在这些面前,都显得如此笨拙甚至残忍。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这无解的状况,还是在骂自己那一瞬间的无力感。
“那你小心点,别‘观察’得太投入,最后被那小猫崽子挠死。我可不想给你收尸。”
他环顾了一下这冷冰冰的公寓,“而且死在这儿,估计臭了都没人知道。”
严序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未完成的微笑。
“他不会。他的攻击行为有明确的预警和界限感,目的是驱离,而非杀戮。他的生存智慧,远超你我的想象。”
他关掉了电脑屏幕上的地图,房间瞬间暗了下来,只有那盏线性壁灯和窗外透入的微光勾勒着家具冷硬的轮廓。
“你回去吧,我送你。”严序站起身,动作利落。
“明天他会在清晨六点左右,去农贸市场后门搜寻被丢弃的烂水果。那是个相对开放的观察点。”
赵朗愣了一下,看着桌上几乎没动的外卖:“……这饭,你还吃不?”
“热量和钠含量超标了。”严序拿起衣架上的外套,语气平淡,“而且,会影响判断的准确性。”
赵朗看着他,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把餐盒盖好,重新塞回外卖袋里。
“我真服了你了,严序。你这哪是侦探,都快成动物学家了,还是最变态的那种。”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门口,密码锁发出轻微的闭合声,彻底隔绝了那个冰冷整洁、却因为一场关于一个野孩子的讨论而似乎短暂有了一丝人气的空间。
而对于蜷缩在报刊亭里、正借着路灯光芒痴迷地翻看新画册上复杂线条的易小天而言,这个世界即将到来的明天,依旧只是生存本能驱动下的又一次日出。
他还不知道,有个来自他所恐惧和回避的那个庞大世界的人,正在试图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为他规划一条从未想过的、充满未知的道路。
而他对这一切可能的反应,依旧深藏在那个由破碎记忆、锐利感官和顽固生存本能所构筑的、无声的堡垒之中。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但他的世界,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