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宗有女十六。长沙公主,穆宗第十六女,母昭德高皇后。大有宠,因高后故,代宗爱之。主性骄戾,建德不喜,嫁龟昌王乌其莫。越数年,乌其莫死,主归国,病笃,薨,年二十九。”
仔细数来,这段话还不足百字,这就是她的一生了。
“公主,您的一生,不过是如此了。我们皇后殿下怜悯公主,不会叫人在史书里为您记上一笔,说您勾结龟昌新王,谋求归国,还许诺为龟昌王索要汉家城池土地和财帛金银,算是保全了您永世的声名。”
“后人一览公主生平,只会怜惜公主一生不顺,不会痛骂您是非不分,通敌叛国。”
张玉令也笑:“你们皇后当然仁慈了,不知道你们的史书里会不会写上一笔,说她是先冀州侯周鼎的亲女儿,和杀了自己兄长族人的仇人滚到了一张榻上去。”
宦官又低低笑了:“我们皇后会是帝母,来日配食天子宗庙,合葬帝王陵寝。她是什么出身未必重要了。”
“但愿她笑到最后,我在阴司地府里等着瞧。”
这一夜的腥风血雨渐渐归为宁静,风浪平息,一众人等都被再度悄悄带了出去。
媜珠被周奉疆抱回了寝殿里。
她似乎还是没有缓过神来。
第95章
被周奉疆裹着披风抱回寝殿时,媜珠犹觉得有些浑浑噩噩,仿佛方才发生在她眼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切的,如在一场虚幻的梦中。
——今天晚上,是他救了她一条命。
即便她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但她的命的确是侥幸捡回来的。
媜珠惊魂未定地攥着自己的衣袖,于一片昏昏沉沉中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思索着今夜之事其他种种可能会发生的状况。
张玉令最终在四面楚歌的检举之中被迫认下了罪,但这并非她的本意,若非局势实在对她不利,若不是周奉疆无条件地袒护她这个皇后,张玉令一定会一遍又一遍地朝她发难,直到她也彻底招架不住她的质询,引诱着皇帝将怀疑的目光也投到她身上。
现在她想起方才张玉令逼问她的那些话,媜珠还是一阵脊背发凉。
譬如那人偶上所用的蜀锦布料,能得到这样布料的只有宫中的帝后,身为皇后,这人偶被皇帝发现在她的殿内,她该怎么解释此事和她无关?她该怎么解释这布料不是她的?
她根本不知怎么辩解,也完全招架不住长沙公主的连环计。
——如果今天晚上审理此事的男人、掌握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男人不是周奉疆,她自己还会有这样置身事外的好命吗?
但凡换成其他任何一个皇帝,任何一个男人,当听到张玉令对她的质问时,他们一定也会将眼神转移到自己的皇后身上,然后若无其事地淡淡问她:
“皇后,此事你如何解释?”
“皇后,此事当真与你无关否?”
如果是张道恭……媜珠相信张道恭一定会这么做的。
但周奉疆没有。他自始至终没有怪罪过她半分。
明明她之前无数次挑战过他帝王的权威,抓伤过他,刺伤过他,也无数次张口闭口就咒他去死,骂他活不长,但当发现有人行巫蛊之术诅咒他时,他没有怀疑过她半分。
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将张玉令和张玉令身边的人一道带进宫中审问,如果不是他一再威压,逼迫张玉令身边的人站出来检举,张玉令不会轻易露出破绽、被迫认罪的,这场“巫蛊局”更不会如此容易地收了场。
或许从前对他的恨意并未消散,但此刻心中的动容也是真的。
她抱着他的臂膀,伏在他肩头低声哽咽,仍是心魂不定的模样。
周奉疆抚着她的背哄她睡下,仍是一遍遍极耐心地哄她别害怕,告诉她说,这些全都过去了,他会为她主持公道,也会惩处张氏他们的。
面上是款款温情,可他心中何尝没有憋着一股火气?
——其实周奉疆今晚上是很想好好教训她一番的。
温顺善良、柔婉单纯,是她的好处,是爱她的人喜欢她的缘故。但太过善良单纯,多少年来都蠢得毫无长进,就算是只母老虎也早已在山中饿死了,何况她还是只食素的兔子。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能永世庇佑呵护她,但他还是希望,她能聪明一点,工于心计一点,再心狠一点,自私一点。
若不是顾忌她怀着身孕,若不是因为她刚受了惊吓动了胎气,他今晚一定会不留情面地再好好教训她的。
他还要告诉她,张家的人就是没一个好东西,张道恭是这种人,张玉令也不是什么好人。
只有哥哥最爱你,你能信任、能依靠的只有哥哥。
可……可就算不顾及她,好歹要念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十月怀胎里,他有再大的气也不好撒到她身上去的。
媜珠稍稍回过神来时,是周奉疆拿着温热的巾帕在擦拭她的脸,他问她身上还好不好受,又一再劝她早点睡下,好好养着身子。
媜珠轻轻摇头说她无事,又说她不困,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