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真正清醒过来时,郭走丢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堆叠的箱子和昏暗的灯光,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陌生。
然后,她看到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看报的唐山海。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侧脸在昏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英文报纸,仿佛身处某个咖啡馆,而非阴暗的地下室。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放下报纸,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他眼神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开口:“醒了?”
郭走丢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唐山海已然起身,倒了杯温水,递到她唇边。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才感觉活了过来。
“这是……哪里?”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一个安全的地方。”唐山海避重就轻,“你安心养伤。”
郭走丢试图移动身体,立刻牵扯到全身的伤口,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额角渗出细汗。
“别动。”唐山海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但动作却依旧轻柔地按住了她的肩膀,“伤口会裂开。”
郭走丢喘着气,缓过那阵剧痛,才重新看向他,眼神里恢复了往日的几分伶俐:“你……没事?”
“小伤。”唐山海顿了顿,补充道,“比你强。”
郭走丢似乎想瞪他,但实在没力气,最终只是无力地闭了闭眼,嘴角却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嘴还是那么讨厌。”
唐山海没接话,只是将水杯又递到她唇边。她似乎想起什么,紧紧握住他端着水碗的手,目光如炬:“……情报……传出去了吗?归零计划呢?陈深拿到了吗?”
都这种时候了,她心心念念的还是任务。
“陈深已经带着归零计划撤离了。”唐山海言简意赅,他想了想补了句,“你做的很好。”
她松了口气,得到夸奖后眼角带笑地弯了弯嘴角,得意洋洋地喝水后,她似乎累极了,又闭上了眼睛,但呼吸却比先前平缓了些许。
唐山海重新坐下,拿起报纸,地下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又过了许久,郭走丢再次睁开眼,精神似乎好了一点。她的目光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脸上转了一圈,犹豫地问:“……你……守了多久?”
“没多久。”唐山海下意识地否认。
她闭着眼哼哼了声,显然不信。
唐山海的目光落在报纸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畔是她略显急促却努力压抑的呼吸声。他知道她在忍受疼痛。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
打开,是几颗油亮亮的糖炒栗子,还带着余温。这是他问白天负责送物资的同志要来方便给这位娇小姐喂药的,他递过去一颗剥好的:“吃点东西?”
郭走丢睁开眼,看到递到眼前的栗子肉,明显愣了一下。她抬眼看了看他,他似乎专注地看着那颗栗子,侧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神情是一贯的平静无波。
她迟疑了一下,才慢慢伸出手。指尖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就在她要接过时,他的手却向前送了半分,直接递到了她的唇边。
这个动作过于自然,又过于亲昵。两人都顿了一下。
郭走丢抬眼看他,他依旧看着那颗栗子,仿佛只是为了避免她因颤抖而拿不稳。但她似乎在他紧绷的下颌线条里,窥见了一丝极不“唐山海”的僵硬。
她最终微微低头,就着他的手,将那颗栗子含进了嘴里。柔软的唇瓣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指尖。
唐山海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旋即收回,神态自若地拿起另一颗开始剥,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触碰只是幻觉。
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那一点柔软的触感,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甜吗?”他问,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
郭走丢慢慢咀嚼着,糖的甜香和栗子的软糯在口腔里弥漫开,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些身体深处的钝痛。
她看着眼前这个低头认真剥栗子的男人,他剥得极其仔细,连那层薄薄的内皮都捻得干干净净,动作优雅得不像在从事庖厨之事,倒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这场景荒谬得让她想笑。
曾经在上海滩翻云覆雨的军统特工唐山海,此刻竟在这个阴暗的地下室里,给她剥栗子。
“……还行。”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别开视线,她不知想到什么,把自己逗笑,没理会唐山海疑惑的眼神,自顾自地开口,声音很轻:“……我们这算不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唐山海的心猛地一颤。他抬眼看向她,她侧头也正看着他,眼神清澈,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依旧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唐山海剥板栗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停下,心底积压已久的情感如同沸腾的岩浆,他看着她,目光深邃:
“是。”
不只是过命的交情。唐山海心里默默补充,但并未开口,他敛住心神,继续给她剥板栗。
“哦!”真是少言寡语,郭走丢心安自得地享用着唐山海的劳动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