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犬嗅了嗅,尾巴轻摇,立刻大口吞食,片刻之后,舔着嘴边残渣,摇着尾巴,全无异状。
糕点无毒。
密室内的气氛却并未因此缓和,反而更加诡异,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无毒,比有毒更可怕。
张春华再次拿起那张笺纸,细细端详。
指尖着“叔父”二字,墨色极重,纸背微凹,仿佛书写者落笔时倾注了全身气力,甚至能想象那少年咬牙切齿、指节发白的模样。
曹髦平日批阅奏章,皆由中书舍人代笔,字迹圆熟老道。
而这字,分明是亲笔。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示弱!
认亲!
他不是以君王的身份在慰问臣子,而是以一个晚辈子侄的身份在探望病重的长辈!
他用“叔父”这个称呼,将君臣关系巧妙地拉拢成了家事。
他这是在用宗族,堵天下悠悠之口!
“若有毒,尚可斥其弑君之谋;若无毒,却是以情困我——他用温情织网,比刀剑更难挣脱。”张春华心中冷然,指尖几乎要将那素笺揉碎。
“好个小皇帝……”她喃喃自语,眼中寒光毕现,瞳孔深处翻涌着愤怒、忌惮与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敬畏,“他这是算准了我们不敢在此刻背上‘逼死孝君’的恶名!”
若此时强行废帝,司马家就坐实了不忠不义,欺凌孤弱的罪名。
天下士林最重名节,必将群起而攻之,司马家数十年积累的声望,将毁于一旦。
就在她凝视烛火之时,一名暗线悄然潜入后院,跪报:“宫中己设孝经乐署,昼夜奏乐,声达坊市。”
风忽然变了方向,从东南吹来,带着一股檀香与箫声的混合气息——那声音起初微弱,渐渐清晰,竟穿透高墙,渗入这密室的每一道缝隙。
乐声肃穆,箫管齐鸣,夹杂着编钟低沉的余韵,闻之令人垂泪。
那音波拂过耳膜,如细针轻刺,又似旧梦低语,连烛火都随之微微震颤。
与此同时,洛阳城西的隐秘作坊里,七座熔炉己连续三日不熄火,炉火映红了夜空,却无人知晓其中冶炼的是兵器,还是诏书的印泥。
第三日,门客私议:“天子焚香祈福,竟至咳血……”
第五日,街头童谣起:“君仁臣忠,天佑大魏。”
第六夜,张春华梦中惊醒,听见窗外有诵经声——竟是府中仆妇自发为大将军祈福。
那声音低缓而虔诚,如潮水漫过青石,浸透她的睡袍,让她在冷汗中坐起。
“夫人!再这样下去,不是我们废帝,而是百姓先废了我们!”钟会焦灼进言。
这般煎熬了整整七日,第七日的清晨,一则更让张春华措手不及的消息传来——皇帝陛下亲临司马府,探望大将军。
按礼制,天子出行当有千乘护卫,然自大将军病重以来,禁军调度皆由司马昭执掌,今日宫门仅放行三骑随行。
司马府外,甲士环列,刀枪如林,肃杀之气几乎凝成实质,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马匹喷着白气,蹄铁踏地声如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跳节拍上。
然而,当那辆朴素的御驾缓缓停下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车上走下的,不是身着十二章纹龙袍的九五之尊,而是一个面色苍白、眼圈发黑的少年。
他身着一袭素色长袍,头上未戴冠冕,只用一根木簪束发,发丝凌乱,似连梳洗都顾不上。
两名小黄门抬着药炉紧随其后,曹髦几次伸手欲接,被李昭劝阻,他才作罢,但仍坚持走在最前,脚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穿过庭院,来到正堂之前。
青石板被晨露浸湿,映出他摇晃的倒影,脚底传来湿冷的触感,鞋履己微微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