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了三天,把起义军大营的黄泥地泡成了烂泥潭。
林缚站在帐门口,看着士兵们踩着泥浆搬运粮草,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倦意。这几天营里的气氛格外压抑,像这阴沉的天气,让人喘不过气。关于“招安”的流言像野草般疯长,从高层的军帐一首蔓延到最底层的流民窝棚。
“听说了吗?王将军好像真要接受朝廷的招安了!”
“不可能吧?咱们反了这么久,杀了那么多官,朝廷怎么可能真心招安?”
“是黄巢将军不同意!听说两人在中军大帐吵翻了,差点动了手!”
议论声随着风飘进帐内,林缚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虽然只是个小校,接触不到核心决策,却能从那些擦肩而过的亲兵脸上、从分发粮草的军需官态度里,感受到山雨欲来的紧张。
“队正,今天的口粮又少了两成。”老周抱着半袋粟米走进来,眉头拧成了疙瘩,“军需处的人说是上面调拨的粮少了,可我看黄揆队里的人,个个吃得油光满面。”
林缚接过粮袋,掂量了一下,果然比往常轻了不少。他没说话,只是把粮袋递给孙二:“按人头分,我的那份减半。”
“那怎么行!”孙二急了,“队正你每天训练、议事,比谁都累……”
“执行命令。”林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走到帐内的防务图前,手指划过标注着各队防区的位置——黄揆的队伍被调到了离水源最近的高地,而他们第三队,则被挤到了最边缘的烂泥地里。
这是赤裸裸的刁难。
黄揆自从黑松林一计落空后,就再也没明着找过麻烦,却在这些细微处处处下绊子。给他们的箭簇是生锈的,分配的营帐是漏雨的,连训练用的场地,都被划到了唐军游骑时常出没的边缘地带。
“队正,要不……咱们去找王五都头说说?”敞衣襟瘸着腿走进来,他的伤还没好利索,却坚持跟着训练。
“说了没用。”林缚摇头,目光落在防务图上黄巢的旗号所在地,“这不是黄揆一个人的意思。”
这些日子,他隐约感觉到有目光在暗中注视自己。有时是在训练时,远处山坡上会有陌生的身影一闪而过;有时是在分粮时,军需官会格外仔细地记录他们队的人数。王五曾隐晦地提醒过他:“上面有人看你顺眼,也有人看你不顺眼,自己当心。”
他知道,自己这个小校的位置,早己不是靠战功就能坐稳的。在这暗流涌动的营地里,他就像棋盘上的一颗卒子,既可能被推到前面当枪使,也可能随时被牺牲掉。
午后的雨稍微小了些,林缚正在帐内整理戏志才的药方,孙二突然掀帘进来,脸色有些发白:“队正,红线头领找你,在营外的老槐树下。”
林缚心里一动,起身往营外走。秋雨打湿了他的麻布衣衫,冷意顺着领口往里钻。老槐树下,红线穿着件蓑衣,背对着他站着,望着远处中军大帐的方向,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单薄。
“红线头领。”林缚走到她身后,轻声喊道。
红线转过身,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眼神比往常严肃了许多:“林缚,你觉得,咱们起义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林缚愣了一下,随即回答:“为了让老百姓能吃饱饭,不再受官吏的欺压。”他想起了县尉催捐时的嘴脸,想起了妹妹饿死时的模样。
“那如果有人想向那些欺压百姓的官吏低头呢?”红线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雨声淹没,“如果有人想接受招安,拿着弟兄们的血,去换自己的一官半职呢?”
林缚的心脏猛地一缩。流言竟然是真的!王仙芝真的在考虑招安?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但我知道,那些死在颍州城下的弟兄,那些被唐军杀死的流民,绝不会同意。”
红线看着他,眼神复杂:“你说得对。可这世上,总有人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牺牲别人的性命。”她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风暴将至。无论上面如何变动,你都要约束好你的队伍,保住有用之身。”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腕上,那里有块淡淡的疤痕,是黑松林大火时被烫伤的:“记住你分粮给药的心,别让它被血彻底染黑了。”
说完,她没再停留,转身消失在雨幕中。蓑衣的影子在泥泞中划过,像道红色的闪电,转瞬即逝。
林缚站在老槐树下,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却浑然不觉。红线的话像块石头投入他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他想起了王仙芝“天补平均”的旗号,想起了黄巢“冲天大将军”的威名,也想起了那些在营帐里争吵的将领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