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的爆竹声刚落,钟叔就踩着满地红屑推开了我家院门。他身上那件黑色羽绒服沾着雪粒,行李箱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子里格外清晰。
“哟!知寒在家呢!”钟叔嗓门洪亮,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快帮叔搭把手,这箱子里全是给你婶子带的化妆品,死沉!”
我急忙跑过去接过箱子,触手冰凉。箱子拉杆上还缠着半截霓虹色的手环,在冬日暖阳下泛着奇异的光,像是从某个不属于村子的世界掉落的碎片。母亲闻声从灶屋探出头,围裙上沾着揉面的面粉:“老钟来了?快进屋坐,刚烧了姜茶!”
堂屋里,钟叔抖落肩头的雪,从帆布包里掏出几包花花绿绿的零食。那些印着卡通图案的包装袋,和我家掉漆的八仙桌形成刺眼的对比。“这是巧克力,这是果冻,都是城里小孩儿爱吃的玩意儿。”他边说边往我手里塞,“叔在星澜市电子厂干活,那边的夜景啊,啧啧,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能把月亮都映碎咯!”
我盯着包装袋上印着的摩天大楼,喉咙发紧。钟叔说的星澜市,和我梦里绿衣女子提到的南方城市会是同一个地方吗?窗外寒风呼啸,刮得竹篱笆簌簌作响,可我的心却被他描绘的霓虹世界搅得滚烫。
七根家的鞭炮声在隔壁炸响时,我正蹲在灶屋添柴。火光映得母亲的脸忽明忽暗,她往火塘里塞了块干柴,火星子“噼啪”溅在我手背上:“你钟叔说,厂里招普工,管吃管住还能攒下钱。”她的声音像是被烟熏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七根家的新房都盖好了,你和他同岁。。。。。。”
我望着跳动的火苗,想起参加七根家的乔迁宴。他家三层小楼贴着亮闪闪的瓷砖,客厅里摆着能唱卡拉OK的大彩电。七根他爹举着酒杯红光满面:“等开春就给七根说门亲事,邻村老李家的闺女,高中毕业!”
父亲蹲在门槛上闷头抽烟,烟灰落进他开裂的棉鞋里。他后颈的皱纹里积着洗不净的泥,指甲缝里还嵌着刨木花——那是他给七根家新房打的门窗。“要不,让老钟带知寒出去闯闯?”他突然开口,烟锅子在青石板上磕出刺耳的声响,“总不能守着这几亩薄田,打一辈子光棍。”
除夕夜的月光爬上房梁时,我听见父母在里屋压低声音争吵。母亲说隔壁王婶介绍了个瘸腿姑娘,彩礼只要三头猪;父亲却把搪瓷缸重重砸在桌上,震得墙灰簌簌往下掉:“我儿子去城里,能娶个大学生回来!”
大年初三,七根穿着新羽绒服来找我。他胸前别着电子厂的工牌,金属边缘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星澜市可好玩了,周末能去海边看轮船!”他从口袋里掏出手表,“厂里女大学生可多了。。。。。。”
我攥着兜里母亲塞给我的压岁钱,指尖触到绿衣女子入梦时残留的温热。古柏树的影子在雪地上拖得老长,恍惚间,我仿佛看见无数霓虹灯管从树皮里钻出来,将整棵树染成神秘的幽绿色。
“知寒!”钟叔的喊声从村口传来,他身后跟着几个拎着蛇皮袋的年轻人,“想出去的赶紧收拾!”
七根冲我挑眉:“一起?听说城里有不少厂子开工,工资比电子厂还高!”
我望着自家漏风的泥瓦房,墙上还贴着我初中时得的奖状。父亲正在院里劈柴,斧刃砍进木头的闷响混着母亲咳嗽声,在冷风里碎成细小的冰碴。远处七根家的彩灯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极了钟叔描述的城市霓虹。
“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口袋里的压岁钱被攥得发潮,“我跟钟叔去星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