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李重进!”帝王的咆哮撕裂帐幕!
“调——河中、昭义、义成三镇所有精骑!不!不止!”柴荣目光扫过“轻骑掠影”,猛地抽出朱砂御笔,在那行字旁狂草疾书:“谕天下!凡有弓马之能、弓矢之巧者!不论出身门第!凡阵前斩辽首一级,或焚敌草谷一囤,报燎原营核验者!赏百缗!准入军!授其田!封其爵!有自备鞍马弓刀者,朕亲赐‘破虏勇士’旗!令其随李重进——即刻赴援代州!”这是将《平边策》中“招募善骑”之策,撕碎重组为一道倾国求兵的“血诏”!
李重进甲胄铿锵入帐,未及行礼,柴荣己如飓风扑面而至,带着血腥气的指掌几乎点在他的铁甲之上:“听着!三日!三日之内!太行山隘至晋阳驿道!朕要看到大周境内所有能奔跑的马匹聚集!晚一炷香——”他的声音如铁锥刺骨,“尔提头来见!”
“陛下!”王朴失声,如此刮骨,河东民生必溃!
柴荣抬手,一个决绝如断臂的手势!
“王朴!”帝王目光如烧红的烙铁锁死枢密使,“动用枢密院所有快马!所有驿道!首传代州陈琅!传朕口谕——”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到几乎撕裂音域,“命陈琅!于两军阵前——悬此血诏!昭示城下同胞——”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锭被巨锤砸下,烙印在晋阳行宫冰冷的空气里:
“凡我汉家儿郎!身陷狼穴!若夺一刀一矛!斩一辽寇首级者!其族永免三代赋役!永为良家!传子传孙!
凡阻一贼登城梯!破一撞车冲门者!赐‘护国良民’旗!赏田十亩!敕令州县立坊旌表!光耀门楣!
凡能指认辽酋中军所在者!朕——亲封开国县男!食邑三百!赏——千金——!!”
死寂。如同万载寒冰封冻了整座御帐。
王朴全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轰然沸腾!这道血诏,是投向地狱的烈火!它将城下被迫成为盾牌的百姓,硬生生推向一道撕裂人性的绝壁——不做待宰羔羊,便为求生豺狼!它将守城将士那在同胞血肉前寸寸断裂的心志,用滔天的悬赏烈火强行焊接!这是一把撕裂所有底线、燃烧国运皇威的双刃毒剑!
“臣——遵旨!”李重进单膝砸地之声如闷雷!
柴荣深吸一口气,那吸入肺腑的空气如同北地最寒冷的冰刃,刺得他胸腔剧痛。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度彻底散去,只剩下一种玉石俱焚的、近乎非人的光泽。
“最后……”他的声音低沉得仿佛来自九幽,“自朕以下,晋阳所有内卫、戍军……再抽三千御帐亲军!”他目光掠向殿外那片被代州城血雾染红的北空,“备马。朕——移驾石岭关!”
“陛下不可!”王朴与李重进骇然齐呼!
柴荣猛地转身,那身明黄常服在昏暗灯火下陡然撑满了所有人的视线,压迫得令人窒息:“代州城头正在浴血的,是朕的子民!城下被驱为肉盾的,亦是朕的子民!朕——坐在这锦绣行宫,拿他们做棋子来下这偌大的平边棋局?”他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端扭曲又极端平静的笑,眼底的血色浓得如同融化了的赤金:“若论血勇……朕——不如汉高?不如光武?不如那跨海征东、救黎民于水火的天可汗?!告诉他们,柴荣——来了!”
他大步迈出,靴底踩过满地破碎的奏章与瓷片,发出令人心悸的破裂声。那背影决绝如一柄自行断裂的帝剑,悍然劈开晋阳行宫的森严帷幕,将那份墨迹未干的《平边策》宏图与北疆血海的惨叫,彻底搅在了一起。
此刻,再无谋国良策,再无长治久安。
只有那道射向代州城下血海的……
帝王血诏!
(代州城头)
残月被血雾蒙上了一层阴翳。城上城下,死寂中翻腾着极致的绝望。
城墙上,数万双周军将士的眼睛,几乎要瞪裂眼眶,死死盯住下方——同胞!他们衣不蔽体,骨瘦如柴,在契丹钢刀和皮鞭的驱赶下,哭嚎着、颤抖着,背负土袋,推搡着简陋的木排,用血肉之躯填补吞噬生命的护城沟壑!更有被逼到极处的,麻木地架起摇摇欲坠的粗劣木梯,一步步攀向布满死亡尖刺的城墙垛口!
弩矢在弦上悲鸣,引而不发!金汁在巨釜中翻滚冒泡,无令难泼!城上,士兵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陷掌心。城下,老弱的哭求、妇孺的惨呼、辽狗的狞笑混杂一处,如同凌迟万把钢刀,切割着每一个大周儿郎的魂魄!
杨业拄着他的破虏刀,刀尖深嵌血砖,如同他欲折未折的脊梁。每一次下方同胞绝望的哀嚎刺入耳中,都如同钢锯在他心头反复拉扯。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平生第一次感到了何为“持刀者反为屠夫”的炼狱!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他以铁般意志强压回腹中。
“将军……”身后一个年轻的亲兵,声音己不成调,“我们……射不射?”他手里的长弓,弓弦几乎要被他拧断。
杨业闭上血红的双眼,脖颈上青筋虬结,竟吐不出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