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张、刘、赵三位的货,”掌柜的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漕帮老马头的私渠,从汴水支流芦苇荡走,夜里三更卸货,没人敢查。”
张、刘、赵……陈琅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姓氏,这是汴梁城郊最大的三个庄园主,据说跟三司使(管财政的高官)沾亲带故。漕帮老马头,更是传说中“手眼通天”的人物,连开封府都睁只眼闭只眼。
“一千石的话,能降到多少?”陈琅抛出诱饵,目光紧盯着掌柜的瞳孔。
掌柜的瞳孔骤缩,显然被这个数字惊到了:“一千七……不,一千六百八十文,不能再少了!”他声音发颤,“一千石要调动十条船,惊动的人太多,风险加倍。”
一千石,差价就是西万八千文,足够普通人家活十年。陈琅心中冷笑,这利益链顶端的人,怕是能把国库都掏空。
就在这时,邻桌的禁军突然把碗重重一磕,酒洒了半桌:“他娘的军器监!改个猛油火柜改了三个月,还是怕风,还得靠硝石引火,纯属废物!”
另一个禁军慌忙捂住他的嘴,声音都变了调:“作死啊!那是枢密使王朴大人亲自督造的!你想让咱们都掉脑袋?”
王朴!
陈琅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紧,又猛地松开,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怀里的图纸,边角处的字迹正是“猛油火柜?改良版”,是他从一个快死的老兵身上换来的。
他记得这东西的原理:靠油泵把石油喷出去,用火石点燃,威力大但怕风。可如果……如果在喷嘴处加个“火药引信”,用爆炸的冲击力破风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野草般疯长。
“三日后回话。”陈琅强迫自己冷静,转身推门。
夜风灌进领口,带着汴水的潮气。陈琅加快脚步,青布袍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的水花溅在脚踝上,冰凉刺骨,却让他更清醒。
他要确认两件事:军器监的“猛油火柜”是不是真的卡在“防风”这一步;硝石的货源,除了茶馆说的,还有没有更隐秘的渠道。
穿过两条巷子,离住处只剩几步之遥时,陈琅的脚步突然顿住。身后的脚步声太刻意了,三步一停,两步一顿,在模仿他的节奏,但落步的轻重不一样——对方穿的是硬底靴,而他穿的是软布鞋。
不止一个人。陈琅眼角的余光瞥见墙缝透出的微光,侧身时故意放慢动作,看清了身后的影子:三个,呈“品”字形,间距五步,这是军中抓捕的标准阵型。
“这位先生,请留步。”为首的汉子声音低沉,像磨过的石头。
陈琅停下脚步,手悄悄摸向袖中短刀——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是他特意让铁匠加的。“几位拦路,是想劫财?”他故意装出惊慌的样子,身体微微后缩。
为首的汉子亮出腰牌,铜质的“开封府”三个字在微光下泛冷。“办案,你涉嫌私盐、私粮交易,跟我们走一趟。”
私盐?私粮?
陈琅的脑子飞速旋转:如果是茶馆掌柜报的信,他应该知道自己“买粮”而不是“卖粮”,不会提“私盐”;如果是冲“猛油火柜”来的,为何用“开封府”的名义?
“官爷怕是认错人了,我就是个小商贩……”
“是不是认错,到了府衙便知。”汉子上前一步,右手按在刀柄上,“别逼我们动手。”
另外两人己经移动脚步,封死了左右两条岔路。
陈琅知道,反抗只会吃眼前亏。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手,指尖却在袖中记下了为首汉子腰间的玉佩——成色普通,但上面的“朴”字刻得很特别,是左宽右窄,像极了……枢密院公文上王朴的签名笔迹
王朴的人?用开封府的名义?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震。
夜色更深了,陈琅被三个黑衣汉子“护送”着,朝开封府衙的方向走去。远处的皇城灯火璀璨,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冷冷地注视着这片黑暗。
他的脚步沉稳,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这突如其来的抓捕,究竟是试探,还是真正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