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老李拿起长柄勺,从汤锅里舀出滚烫的老鸭汤,倒进碗里,汤刚好没过配料,乳白色的汤面上立刻飘起了一层油花,带着浓郁的香气,让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最后,他撒上一把切碎的香菜和榨菜,香菜是本地的小香菜,绿色的叶子很嫩,榨菜是自己腌的,淡褐色的,切得很碎,然后又舀了一勺自制的辣油,放在碗边的小碟里,“小伙子,能吃辣不?”老李问,“这辣油是我自己熬的,用的是西川的二荆条,加了点白芝麻,香得很,不烧心,要是不能吃辣,就少放一点。”
“能吃一点,谢谢老板。”陆帆接过碗,碗沿有点烫,他用指尖捏着碗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就是老门东的巷子,偶尔有游客路过,举着相机拍照,快门声“咔嚓咔嚓”的,和店里的声音混在一起——有汤在锅里沸腾的“咕嘟”声,有食客吸溜粉丝的“沙沙”声,还有老李跟熟客聊天的声音,“张阿姨,今天还是要一碗鸭血粉丝?不加鸭肝?”
“是啊,老李,”柜台前的张阿姨笑着说,“医生说我胆固醇高,不能吃肝,你给我多加点鸭血。”张阿姨是个退休教师,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件淡蓝色的外套,每天都来李记吃粉丝,己经成了习惯。
“好嘞!”老李应着,手里的动作没停,给张阿姨的碗里多加了几块鸭血。
陆帆先喝了一口汤,滚烫的汤滑过喉咙,暖得人浑身都松了下来,从喉咙暖到胃里,舒服得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汤鲜得恰到好处,没有一点腥味,只有老鸭的醇厚和香料的清香,还有点淡淡的甜味,是鸭子本身的鲜味。他咂了咂嘴,又夹起一块鸭血,鸭血很嫩,用筷子夹的时候要小心,稍微一用力就会碎,放进嘴里轻轻一咬,汁水就流了出来,带着汤的鲜,一点都不柴,像在吃豆腐,却比豆腐更有味道。
鸭肝切得很薄,煮得刚好,没有血丝,也没有腥味,嚼起来很软,带着点淡淡的药香,是老李特意用生姜和料酒泡过的,去了腥味,还增加了点香味。鸭肠处理得很干净,没有一点杂质,撕成了细条,嚼起来脆脆的,裹着汤的鲜,越嚼越香,没有一点嚼不动的感觉。鸭肫切了花刀,煮出来卷成了小卷,嚼起来有点韧劲,却不费牙,咬开后里面是粉红色的,很嫩,带着点嚼劲,越嚼越香。
粉丝吸饱了汤,变得滑溜溜的,用筷子夹起来,还会挂着点汤汁,吸溜一口,粉丝的软、汤的鲜、配料的香,一下子都在嘴里散开了,让人忍不住想快点吃,又怕烫到舌头。陆帆吃得有点急,额头很快就冒了点汗,他抬手擦了擦,感觉浑身都暖融融的,像在冬天里喝了一碗热汤,舒服极了。
“小伙子,锅巴来了!”老李端着一盘锅巴走过来,放在陆帆面前。锅巴是金黄色的,看起来很脆,边缘有点焦,是用糯米做的,上面撒了点盐粒,像撒了层碎雪。“把锅巴泡在汤里吃,”老李笑着说,“泡软了好吃,又能吸汤的鲜,不过别泡太久,不然就软得没嚼劲了,泡个十几秒刚好。”
陆帆夹了一块锅巴,放进汤里,锅巴立刻“滋滋”地吸着汤,很快就变软了,边缘还带着点脆。他咬了一口,锅巴吸满了汤的鲜,带着点糯米的香,还有点盐粒的咸,好吃得让人忍不住想再吃一块。
老李站在旁边看了一眼,见陆帆吃得香,笑着说:“我这店开了二十年了,以前是我爹开的,他传给我的时候,就说‘做鸭血粉丝,汤是魂,料是骨,不能偷工减料,不然砸了招牌’。你是从杭州来的吧?听你口音像。”
“是啊老板,您怎么知道?”陆帆一边吃一边问,嘴里还嚼着锅巴。
“前几天有个杭州来的小姑娘,跟你一样,背着个旧帆布包,也来吃我的粉丝,”老李擦了擦手,坐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她说你们杭州有葱包桧,好吃得很,春饼脆,甜面酱香,我年轻的时候去过杭州,在拱宸桥边吃过一次,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味。你们杭州的运河,跟我们南京的秦淮河,不一样,运河热闹,船上有很多货,秦淮河安静,晚上有画舫,各有各的味。”
陆帆想起在杭州拱宸桥边的日子,想起张叔的葱包桧摊,张叔弯腰压铁板的样子,春饼的麦香混着甜面酱的香;想起阿明给他装春笋时的样子,春笋上还沾着泥土,阿明说“带路上吃,煮煮就鲜”;想起王阿婆的豆浆摊,保温桶里的豆浆冒着热气,阿婆说“喝杯豆浆再走,热乎的”。这些回忆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过,心里有点暖。
他从帆布包里拿出王阿婆给的豆浆粉,递了一包给老李,“老板,这是杭州巷口王阿婆做的豆浆粉,石磨磨的,没有添加剂,您要是早上想喝豆浆,冲一包就行,跟现磨的一样,还能加两勺虾皮,鲜得很。”
老李接过豆浆粉,看了看上面的“王阿婆豆浆”西个字,是用红色的印油印的,有点晕开,像一朵小小的花。他笑着放进了口袋,“那太谢谢你了小伙子,下次你再来南京,还来我这吃,我给你多加点鸭血。”他站起身,又想起什么,“对了,你吃完可以去秦淮河逛逛,现在天快黑了,灯火该亮了,秦淮河的夜景,好看得很,比我们店里的灯泡亮多了,画舫也出来了,上面还有评弹,好听得很。”
陆帆点点头,加快了吃粉丝的速度。最后一口汤喝完时,他的额头己经冒了不少汗,浑身都暖融融的,连手脚都不凉了。他付了钱,跟老李道别,老李还在叮嘱:“下次来南京,一定要再来啊!”
走出“李记”时,天己经擦黑了。巷子里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暖红色的光映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的碎玛瑙,好看极了。陆帆跟着人流往秦淮河方向走,路过一家卖糖芋苗的店,门口排着队,他也跟着排了几分钟,买了一碗——透明的玻璃碗里,深紫色的芋苗切成了小块,泡在琥珀色的糖水里,上面撒了把桂花,甜香扑鼻。他用小勺子舀了一口,芋苗糯叽叽的,煮得很软,一抿就化,糖水甜而不腻,带着点桂花的香,和之前吃的梅花糕是不同的甜,梅花糕的甜带着点焦香,糖芋苗的甜带着点清香。
走到秦淮河畔时,夜色己经完全沉了下来。河两岸的灯火全都亮了,是各式各样的灯笼,有圆形的,红色的,像小太阳;有方形的,黄色的,像小盒子;还有做成莲花形状的,粉色的,像刚开的莲花,把河水染成了一片暖色,像一块融化的宝石。画舫在河面上缓缓划过,黑色的船身上画着金色的花纹,有龙,有凤,还有荷花,船头挂着红色的灯笼,灯笼的影子映在水里,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像一串会动的珍珠。
陆帆沿着河岸慢慢走,岸边的柳树己经开始落叶,黄色的柳叶飘落在水面上,跟着画舫的水痕慢慢漂远,像小小的船。他看到有情侣在河边拍照,男生举着相机,女生靠在栏杆上,穿着淡粉色的裙子,笑容比灯笼还亮,男生一边拍一边夸:“好看,真好看。”女生笑得更甜了,靠得更近了;有老人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收音机,里面放着京剧,唱腔婉转,“苏三离了洪洞县……”,和画舫上的评弹声混在一起,好听极了;还有小孩在河边追着跑,手里拿着刚买的兔子灯,白色的兔子耳朵在风里晃来晃去,灯光映在水里,像个小小的月亮。
他走到文德桥边,停下脚步。这座桥是用青石板铺的,栏杆上刻着精美的花纹,是鸳鸯和荷花,己经被人摸得发亮,光滑得像镜子。站在桥上往下看,能看到整个秦淮河的夜景:远处的夫子庙牌坊亮着灯,金色的字在夜色里很醒目,“夫子庙”三个大字透着股历史的厚重;江南贡院的旧址里,挂着一排排红色的灯笼,像一条火龙,绕着整个贡院;画舫从桥下缓缓驶过,船上的游客挥着手,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很热闹,还有人在船上唱歌,歌声混着评弹声,很好听。
陆帆掏出手机,想拍张照片,却不小心点开了朋友圈。他看到阿明发了条动态,是他窗台上的绿萝,绿萝长得很茂盛,藤蔓己经垂下来了,配文:“小陆的绿萝长得很好,每天都浇水,等他回来就能垂到地上了。”下面还有张叔的评论:“绿萝要是黄了,跟我说,我给它浇点淘米水,长得更快。”张叔也发了条动态,是他的葱包桧摊,摊前排着队,配文:“今天有人问小陆去哪了,我说去南京吃鸭血粉丝了,不好吃就回来!我给他留着葱包桧,加双倍甜面酱。”
他笑着回复了两条,给阿明回复:“谢谢阿明哥,回来给你带南京的盐水鸭。”给张叔回复:“张叔,南京的鸭血粉丝超好吃,回来还吃您的葱包桧。”然后收起手机,靠在桥的栏杆上。晚风轻轻吹过来,带着秦淮河的水汽和桂花香,拂过脸颊,有点凉,却很舒服,像谁用手轻轻摸了摸脸。
他想起杭州的运河,想起拱宸桥边的柳树,想起巷子里的葱包桧香,想起李阿婆的银猴茶,心里有点牵挂;但看着眼前的秦淮灯火,看着画舫上的笑容,想着接下来要尝的南京烤鸭、盐水鸭、活珠子,又觉得充满了期待。帆布包里的甜面酱罐还在,是浙江的味道;手里的糖芋苗碗还温着,是南京的味道。陆帆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会把江苏的味道一点点装进心里,装进书稿里,就像装下浙江的温柔一样。
低头看了看碗里的糖芋苗,桂花还浮在水面上,香气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远处的画舫传来一阵评弹声,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穿着旗袍,弹着琵琶,声音软糯婉转,唱的是《秦淮景》,“我有一段情呀,唱拨拉诸公听……”歌声顺着河水飘过来,和秦淮的灯火一起,落在了陆帆的心里,成了他对南京最鲜活、最温暖的第一印象。
夜渐渐深了,秦淮河的灯火却越来越亮,像一片不会熄灭的星海,映着整个河面,好看极了。陆帆背着帆布包,手里拿着空了的糖芋苗碗,慢慢往巷子里走——他要找一家民宿,住下来,明天一早,去尝老李说的南京烤鸭,去科巷菜场找活珠子,去感受这座城市更多的味道,去书写属于南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