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王国律法。
也是你一直以来所顺服的对象,但我们边境自古以来都奉行的习惯法,由生存智慧而来的经验法则,而那时呼啸湾就面临着生存危机,拉雅小姐,海盗战争后当时城市人口大约一半都是贫民,而在这其中又有一半都是必须作为劳动妇女,一手撑起家庭的寡妇和单亲母亲。
没有财产的贫民最担心的就是生病与死亡,城市的医院原则上只允许拥有市民权的人进入,而大多数寡妇和贱民的地位无异,自然没法进入医院,在南境有教区修道院,圣灵兄弟团,贝居安会院之类的组织专门负责救济这些人,但在北境没有,她们没有丈夫或是任何神明能够依靠,也没有选择依靠自己的权利,贱民是因为从事的职业和身份的缘故遭受歧视,但寡妇连从事乞丐的职业都不被行会允许,我想有时候死亡真是一种慈悲,但她们也不能选择那一条路,因为她们还有孩子要养,一生的期待就在那上面,死亡意味着安葬费,意味着还要把绝望传给下一代,众所周知北境的凛冬长夜格外漫长,但至少还有昼夜的交替,那对她们而言白天跟黑夜一般毫无差别。
但她们最终熬过来了,有了选择的权利。
是这样,没有顺服,靠的是自己,还有我母亲的努力,更重要的是现实,令人残酷的生存现实,拉雅小姐,你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说服我父亲的吗?
让他宁愿得罪数不胜数的封臣贵族,而其中绝大多数反对的还是和我母亲一样的北境女子乃至利益相关的寡妇,多么的讽刺。
艾莉莎大人她怎么做的?拉雅希冀能够从中获得经验。
我的祖父曾颁布法典,禁止堕胎,违反者将被处以拷打及死刑,杀害孩子则被处以溺死,到了后来甚至会执行将人放在草席上活埋的处罚。
而我母亲只告诉他一个数字,一个关于那些被偷偷埋葬在旧湾婴孩的数字,记忆中的金发女郎叹了一口气,和几十年前颁布法典前的战争时期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
十分抱歉,远道而来的小姐,我一般很少谈论这些,现实往往如此,敌人也是同样,残酷而无趣,实在不是贵族沙龙上该探讨的话题,现实应与贵女无关,宫闱倾轧,时尚八卦,情逸秘事才是惯常的趣事,当然我也乐在其中,就像我弟弟给我缝的那条上好的裙子,但很可惜我同时还是我们家族财政总管和呼啸湾港口行会会长,责任所在,为了渡过北境凛冬,为家族谋生我不得不去思考这些。
这就是伊丽莎白大人您选择不结婚的原因?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拉雅小姐,也许你早已发现,比起去爱一个陌生人我更爱自己和家人,当然后者里那个讨厌鬼顺序要低些。
您告诉我这些是…………
告诉小姐你确实有选择的权利,你可以选择接受我弟弟的补偿,不管是回去还是就留在这儿,你都会在这儿拥有一处不动产,你可以选择先避一阵子,等风头过去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做一个悠闲的贵妇人或是像我这样每天打理打理资产,做好孑然一身的准备,除了孤独外也算活得潇洒过得自在,也许到那时我们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孤独也不再是烦恼。
巴伦家族向来有诺必行,而我伊丽莎白·琴·巴伦许下这份承诺。
所以他也说服了你,她记得自己的语气微弱,好似认命。
我弟弟确实说服了我,总是如此,谁叫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呢,做姐姐的能拒绝吗?
但同时这里也有我的个人私心,拉雅小姐,还请你谅解我接下来的直言,当我得知你们的婚约时和摩根一样都完全不看好,摩根认为是引狼入室,而我更多的是对你可能把我弟弟从身边夺走的忌惮,某种意义上我恨你更甚过那个差点和我弟弟成了的伊洁儿,她会将他带去松树堡但那至少还在呼啸湾和夜鸦堡之间,而你则会把他带到距离我几百瑟里之遥的远方,也许在婚礼之后我再见到他时就是葬礼,你告诉我怎能去接受这个事实?
但现实就是如此,而我说服不了父亲大人后也只能选择接受,而更讽刺的是我还必须每天下午和你坐在这儿装作一副毫无偏见的热情模样,假惺惺地带着你熟悉伯爵府邸,浏览家族收藏,介绍古往历史,围观林苑冬猎,往年里一般我都是亲自骑马打猎,但今年秋冬我只能将一场接一场的沙龙晚宴填满日程表,为的是遵守父亲大人的命令将小姐你带入北郡社交圈,尽管桑松和边境贵族之间已形同陌路,但我们依旧得奉行名利场上虚伪的蝇营狗苟。
我很抱歉,伊丽莎白大人,但我还是衷心感谢这些日子以来您对我的帮助。这些话并不足以伤到她,因为她早已明知,就像她自己的结局?
为什么要道歉,小姐?
你也完全用不着感谢我,你觉得这些日子我很难过吗?
不,恰恰相反,这些日子我很愉快,拉雅小姐,请抬起头来。
她记得伊丽莎白又露出微笑,这引起她的疑惑。
我和那个自大狂不同。
还记得我说的吗?
我从不讨厌这些,不管是好心的真心实意还是虚伪的蝇营狗苟,敌人的谣言中伤还是朋友的劝慰协助,有时好心也会办成坏事,而蝇营狗苟,皆为利往本就是现实,至于敌人和朋友,对我们而言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这些司空见惯,都是社交场上的家常便饭也是我和我母亲为家族谋划赢利的另一种途径,而且我最享受的就是敌人失败时或是那些小星星嫉妒我这个太阳时候的表情,再教你一个现实,拉雅小姐,谦虚对于领导者而言永远是一个缺点…………
傲慢则是足以致命的弱点,而在这方面小姐你的分寸把握得就连我也不得不叹服,这段时间的相处里你完全没留给我任何发难的空间,保留自尊的同时不至于显得傲慢,乖巧典雅却又不是完全的任人左右,听而任之却又不是彻底的装聋作哑,封闭内心却又不让人觉得千里之遥,有小心思而在常常留有余地的范围内,我一向认为和敌人打交道也好过跟蠢货对牛弹琴,而奇怪的是在与小姐你共度的大半时间里我都忘了你理应是我的敌人的这个事实,包括现在,这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
我不是大人你的敌人也压根没有那个资格。
就如压根改变不了你会带走我弟弟的事实,但我说这些的目的并不在于此。
她永远记得那双盯着自己的翡翠双眸,那里闪着星火,梦中的金发女郎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