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鸾谷后,徐箜怀一点都没闲着。
他听从曲砚浓的建议去查太虚堂,发觉太虚堂几位长老都在为一株瑶仙藤而心不在焉,而瑶仙藤正是由都长老最先拿出来的——单是这件事,本不足以为奇,可大司主偏偏又查到了另一个消息。
奉命打探的獬豸堂小修士是这么报告的,“最近太虚堂在商议鸾首峰对宗门弟子开放的事,就是都长老首倡的。”
大司主执掌獬豸堂,寻常事务便已忙得不可开交,听到这事竟没琢磨出什么——鸾首峰灵气充裕,盛产一种名叫鸾首玉的灵材,千百年来对普通弟子开开闭闭,都长老倡议重开,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直到第二天,宗主竟把他唤去,告知他,鸾谷奇珍、几百年一出的“三圣药”之一、他山石将现世,而现世之处自然是鸾首峰,把他叫来是为了叮嘱他加紧鸾首峰防卫。
这时大司主才惊觉,在都长老平平无奇的倡议下,或许藏着另一番盘算。
徐箜怀一早就来云台隐晦地观察都长老。
他观察到部分大胆的修士对都长老提起灵流改道、要求宗门赶紧给云台换位置,而都长老只是敷衍地说宗门已经找到灵流改道的问题,过段时间一定会处理。然而当小修士们追问他“过段时间”究竟是多久,他便避而不答,只看道心镜了。
都长老的敷衍、小修士们的不满和不解,他都看在眼里。
在这一串仿佛无刀光剑影的对峙里,云台也蒙上一层隐秘如薄纱的沉凝,只有旁观了前因后果的人才会察觉,并为此捏一把冷汗。
都长老也很明白这层薄纱的存在。
“看了一上午道心镜,不妨休息一会儿,”他笑眯眯地说,“这样吧,我来出个谜,谁要是猜出来了,我送她一滴瑶仙藤晨露。”
云台上的修士们果然因为这小奖励提振起精神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太虚堂的长老们究竟在为什么奔忙,“瑶仙藤”已成为鸾谷近来最有名的宝物,对长老们颇有微词是一回事,倘若自己有机会得到这宝物、哪怕只是一滴花露,那也足够让人兴奋了。
都长老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符箓,“这是我从残卷里得来的半张符箓,从前后记述来看,应是上古遗作,可惜不全。谁来试试将它补全?威力、品级不重要,只要成符就行。”
所有修士都屏息了,纷纷瞪大眼睛去观察那张残符,然而这凝视越来越久,眼神也越来越空茫,泛出一片无知的神采,最终使云台上那专注的安静化为了一片可疑的沉默。
沉默越久,云台越躁动,越沉默。
“这里有人会解。”蓦地,有人打破这焦躁的沉默。
是一道女声。
徐箜怀始终观察着都长老的神态,直到这时才同其他人一样向着打破沉默之处望去,寻找那道女声——说来奇怪,他隐约感觉这声音很耳熟。
人群目光所向之处,素白衣裙,腰系金铃的女修神容淡然,以那种上清宗弟子常见的超然物外的姿态,随着人群的目光转过头,好像方才那句话根本不是她说出来的、而她也打算看看究竟是谁扬言能解那残符。
而那些原本循声望来、认为出声者应当就是她的人,也因为她这番自如超然的举动,犹疑地、不确定看了她好几眼,最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最终被无数视线盯住的人,神色有点僵硬地望着那素白衣裙的女修。
片刻之前,这个素白衣裙的女修不知从哪冒出来,传音问她还记不记得“小八定金符”,在得到她肯定的答案后,就出声了,此刻正神态超然恬淡地领着众人一起望她。
一般而言,祝灵犀是个冷静、聪慧、没有多余情绪的天才少女,也就是说,她很少会像申少扬那样废话连篇。
一般而言,是这样的。
然而此刻,祝灵犀竟然有一些废话忍不住想吐:
——仙君怎么又来这出?
第104章孤鸾照镜(二二)
神出鬼没的曲仙君神容泰然。
她比祝灵犀四人更早来云台,完整地旁观了都长老指点云台修士的过程。
这些日子以来,她满鸾谷地搜寻着触发签筒的契机,却一直没什么收获,十分怀疑她被四百年前的自己耍了。
误入云台,到处摸了个遍,仍然一无所获,她本已打算离去,谁知都长老突然掏出一张残符,看起来十分眼熟。
众所周知,曲仙君没有收过徒。
自分定五域后,她便高居知妄宫之上,除了卫芳衡、祝灵犀几人之外,不曾对谁施予一星半点指点。
然而,她的吝悭对于五域的天才们未必是遗憾,毕竟谁也没规定过修为高的人就该是个好老师。
恰如此刻,这位檀问枢的高徒余光一转,瞥见自己即兴教过一鳞半爪的小修士,突生一股早八百年不曾有过的为人师表感,在这一刻与那些站在云台边缘对自家徒弟虎视眈眈的鸾谷修士们所见略同,决定好好抓一抓徒弟的功课。
上清宗的传统——随地大小测。
祝灵犀不得不应考。
她在鸾谷绝非籍籍无名之辈,“小符神”这个称号就是同门给她传出去的,就在这片刻沉默中,她已听见人群中响起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