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铛——铛——铛——”
清脆又刺耳的铜锣声再次撕裂了弄堂的沉寂。保甲长扯着沙哑的嗓子,在空旷的街道上吼叫:
“皇军有令!民福里老老少少,统统到马路上站着去!快!动作快啊!”
依旧是那个汉奸特务,耷拉着脑袋跟在保甲长身后。他脸上被石头砸出的伤痕依旧刺眼,可昨日那股嚣张气焰己荡然无存,此刻只顾闷头抽烟,丝丝缕缕的青烟缭绕着他那张写满沮丧与无奈的脸。
保甲长拖着步子,在弄堂口转悠了大半圈,却不见几个人影出来。他心里发急,生怕后面那位爷一个不爽,又拿街坊撒气。想到这儿,他赶紧堆起笑脸,转身想递几句软话——却愕然发现,那家伙竟独自一人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卷,仿佛眼前这催命的差事,与他毫无干系。
保甲长嘴角一撇,心下顿时松了几分,索性也闭了嘴。他顺手拽过不知谁家搁在门外的小木凳,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
此时,陆国忠己经悄悄的起床,拿起一旁的警服,准备到楼下厕所间里穿衣
国忠是昨天傍晚回家的。他知道日军的毒计:想用平民当盾牌,阻挡美军和国军的轰炸机。市中心所有五层以上的高楼天台,早己被日军架满了高射机枪和防空炮,楼里的居民被强行扣留,不准离开。楼顶上,更是拉起了刺眼的白布横幅,血字般昭示着:“大楼内有平民!”
可他万万没料到,连虹桥路这样的地方,日军竟也丧心病狂地推行了这“肉盾计划”。所幸,家中无事,民福里的街坊们也都安好,只是有几间陈年失修的房舍出现坍塌的迹象。
玉凤揉着惺忪的睡眼,望向正要出门的丈夫:“国忠,侬今朝还要去上班啊?”
“去呃,”国忠轻声应道,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不去不行,警局里事情多,最近忙煞了。”
他拉开房门,匆匆下楼。其实,警局的事情只是一部分。今天,他心头压着一件更要紧万分的事——“飞燕”同志紧急召集他和武清明碰头,要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方略和任务分派。这可是他们这个深潜小组的头一次碰头,半刻耽误不得。
市南警局,电讯处处长于会明办公室门前。
陆国忠曲指轻叩房门,“笃、笃”——无人应答。他略一迟疑,手掌轻推,门扉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目光探入,室内空寂。半开的窗棂间,一丝微风流连,拂动着窗台上那盆深绿君子兰。橘红的花蕊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这位不速之客悄然致意。
“哎呀~早上好呀!陆主任!”一声甜得发腻、带着几分娇嗔的招呼自身后响起。
陆国忠回头,只见隔壁秘书室的门框边,钱丽丽探出半个婀娜的身子。她一手扶着门框,精心修饰的眉眼弯成月牙,依旧是那个精致却空洞的花瓶模样。
“处座不在,一早就被局长召去开会啦。”她拖长了调子,尾音微微上扬,“陆主任找处座……是有要紧事体呀?”
“哦,那不打紧,我过会儿再来。谢了,钱秘书。”陆国忠客气地朝她点了点头,脸上挂着惯常的、无可挑剔的礼节性微笑,转身便走。
“陆主任~慢走呀!”钱丽丽倚着门框,娇声送别,那甜腻的嗓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陆国忠步履生风地回到一室办公室。方才钱丽丽那看似不经意的眼神交汇,己向他传递了确凿无疑的信号——碰头计划,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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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福里笔墨庄,玉凤紧贴着窗玻璃,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虹桥路。马路上稀稀拉拉只站着几个人影。她长长吁出一口闷在胸中的浊气,心头却像压着块石头:她既怕美军飞机再来轰炸,那撕裂长空的呼啸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她魂颤;可又隐隐担心飞机不来——若真如此,岂非让日本人的毒计占了上风?这进退维谷的煎熬,几乎要将她撕裂。
思来想去,还是让阿爸带着两个孩子躲进灶披间最稳妥。小诚诚一听今天又能玩“躲猫猫”,乐得小脸放光,双脚在地上蹦跳不停,仿佛这是什么天大的趣事。小囡囡却了嘴,老大不乐意:“玉凤姐,今天别躲了好吗?我还想温习功课呢!”
一旁的陆伯轩见状,说着官话温言劝道:“晓棠,听你玉凤姐的安排。厨房是暗了点,”他拍拍小囡囡的头,“不过师父多给你点上几根蜡烛,亮堂堂的,一样好做功课,不耽误。”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防空警报猛地撕破长空,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原本站在马路上的几个街坊邻居,像受惊的兔子般,掉头就往自家弄堂里冲。
玉凤的脸死死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心悬到了嗓子眼。她拼命睁大眼睛,想看清外面的情形,可视线被死死钉在窗框框住的那一小段马路上——狭窄得令人窒息。
紧接着,防空炮粗粝的咆哮和航空炸弹沉闷的巨爆便交织着砸了下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恐怖声响,疯狂地撕扯着耳膜,震得玉凤脑壳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首跳。
万幸,今天的空袭似乎比昨日短了不少。没过多久,那要命的爆炸声就稀拉下来,渐渐被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取代。几个胆大的邻居试探着从弄堂口探出身,小心翼翼站到马路上张望。玉凤一眼瞥见了小安徽也在其中。
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松了松,决定去灶披间叫阿爸和孩子们出来。刚挪开两步——
“呜——嗡——!”
空中骤然响起一阵滚雷般的巨大轰鸣!一架落单的轰炸机,如同黑色的死神,拖着沉重的身影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