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凤下意识地回头望向窗外。小安徽他们几个还傻愣愣地杵在马路上,正仰着脖子指指点点。
大概……没事吧?玉凤心头刚掠过一丝侥幸。
“咻————!!!”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呼啸,如同鬼哭,瞬间刺穿耳鼓!
一颗炸弹,像被精准投下的铁秤砣,首首砸向马路中央!
“轰——!!!”
排山倒海的气浪狠狠撞来!窗户玻璃“哗啦”一声爆裂成千万片碎渣,裹挟着劲风,像刀子般西处飞射!玉凤只觉一股巨力狠狠砸在背上,整个人被掀得双脚离地,重重掼倒在地!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永无止境的嗡鸣……
死一般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哐!哐!哐——!”
急促得近乎疯狂的铜锣声,再次狠狠撕碎了弄堂里劫后余生的喘息。
“快来人啊!出人性命了呀——!”保甲长那原本就沙哑的嗓子,此刻竟挤出了异常凄厉、变了调的尖叫,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皮,听得人心里发毛。
一张张惊魂未定的面孔,从门缝里、窗棂后小心翼翼地探出来。邻居们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惊疑不定,全都聚焦在保甲长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马路上……炸、炸死……好几个啊!”他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拿着铜锣棒槌的手,不受控制地、首首指向弄堂外那片刚刚吞噬了生命的马路。
话音刚落——
“啊——!!!”
一声女人凄厉到极致的惨叫,猛地从弄堂深处某户人家炸裂开来!她男人……刚才就在马路上!
这声惨叫,像投入滚油的火星!
刹那间,凝固的惊疑被彻底点燃。街坊邻居们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惊恐的呼喊、杂乱的脚步瞬间爆发,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朝着弄堂口、朝着那血腥的马路方向汹涌而去!
玉凤咬着牙,忍着眼前阵阵发黑,艰难地从冰冷的地上撑起身子。左胳膊猛地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她低头一看,几块锋利的玻璃碴子,深深嵌在皮肉里,血珠正沿着伤口边缘缓缓渗开。
“玉凤姐!”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响起。小囡囡不知何时从灶披间溜了出来,一眼看到玉凤鲜血淋漓的胳膊,吓得小脸煞白,失声尖叫。
玉凤倒抽一口冷气,强压下喉咙里的呻吟,朝小囡囡用力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额上沁出冷汗,忍着那火烧火燎的痛楚,颤抖着手去拨弄店门的插销。
“哐当”一声,门被拉开一道缝。
小囡囡下意识就想跟着往外钻。
“晓棠!”玉凤猛地回身,用没受伤的右臂死死拦住她,声音因疼痛和急切而微微发颤,“听话!就待在家里,一步也别出来!”
她不敢回头,更不敢看孩子的眼睛,几乎是咬着牙关低吼:“外面……不能看!千万不能出去看!”她太清楚了,门外马路上的景象,对孩子来说,将是何等血腥惨烈的噩梦!
马路上,一片狼藉。
呻吟与哀嚎在弥漫的硝烟中此起彼伏,像钝刀子割着人的神经。几个胆大的邻居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脸色惨白地弯着腰,用颤抖的手,一点点收拢着散落西处的、辨认不出形状的残肢和黏腻的内脏碎块。
玉凤的目光在血泊与焦土间绝望地搜寻,猛地定格在马路对面——小安徽的半截身子,像被丢弃的破麻袋,扭曲地挂在一段断裂的梧桐树枝上,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巨大的悲痛瞬间攫住了她!泪水再也噙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她踉跄着冲过去,声音嘶哑地朝着忙碌的邻居们哭喊:“帮帮忙!求求大家……帮小安徽……收一收啊!让他……让他有个囫囵……”
话音未落,一只粗糙的大手按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
是保甲长。他脸色灰败,死死盯着那半截残躯,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沉甸甸的、仿佛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叹息:
“唉……还是我来吧。”他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这小册老,平日里没少戳着脊梁骨骂我……现在倒好……”他顿了顿,弯腰拾起旁边一块相对完整的门板碎片,走向那骇人的景象,背影佝偻而沉重,“……想再听他骂两句,都没得机会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