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之后,张青花再也不提回长沙的事了。母女俩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只在逢年过节彼此确认彼此还活着,仅此而已。
“干儿子”的事如同一根尖刺,卡在张枣枣的心上,稍一动心就会牵扯地痛。她一次又一次压抑着,告诉自己,她不需要。她不需要任何人的爱。她绝对不会回到那个破弄堂里,从早到晚都是麻将噼里啪啦撞在一起的声音,一个转身就碰到敞着衫子抽烟的中年男人油腻后颈皮,还有自己一穿裙子、戴首饰就被母亲骂不要脸的屈辱回忆。
她的故乡,再也回不去了。这下,真的没人要了。
大概是低血糖了,文件上的字逐渐模糊起来,她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子一歪就要摔倒。
这时,一只手忽然扶住了她的肩膀。
张枣枣站稳,看见一张陌生的脸。那人穿一身干净的白大褂,手里拿着病历单,微垂的刘海挡住了幽深的眼睛,手臂上帮着黑色的丝带。
张枣枣都没来得及戴孝,他在为谁戴孝?
这时,舅舅过来介绍道:“这是送你妈来医院的宋医生,你不在这些年,全靠宋医生照顾你妈……”
张枣枣明白了,这就是张青花的“干儿子”。
她呆呆地看着他,再看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臂,黑色的丝带仿佛在嘲笑她。她在这里,完全是个多余的人。
张枣枣转身想走,张青花的“干儿子”拉住她,问:“你就不想知道你妈这几年在干什么?”
“不想。”张枣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她在试管婴儿的医院旁开了一个旅馆,管陪诊和住宿。”
张枣枣一愣,她一直以为张青花还在开麻将馆。当年她为了讨好男人,坚持了做了三年试管,如今还要帮着别人做,斯德哥尔摩吧?
“叫什么?”张枣枣忽然问。
“叫‘好孕旅馆’。”干儿子答道。
“我问你叫什么?”
“我叫宋书。”
张枣枣向后退了一步,那隐约熟悉的轮廓,她没看错。
“所以你早就认出我了?”张枣枣说。
“是的,”宋书礼貌地伸出手,“好久不见,张枣枣同学。”
拜拜,张青花
宋书伸出的手悬在空中,张枣枣没接。发现他们是旧相识的舅舅十分高兴,说着“真是缘分呐”,张枣枣则无言以对。
“我要回社区医院了,这边的事麻烦舅舅了。”宋书缩回手,淡淡地说。
叫得可真亲切。张枣枣听着膈应。
宋书走后,舅舅对张枣枣说:“你先去一趟旅馆,收拾一下你妈妈的东西咯,我去联系殡仪馆,天气热了,还是早点烧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