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被扔进搅拌机里连同骨头一起碾碎般的剧痛,又从每一个关节缝隙中钻出,酸涩难当。
冷。
一种渗入骨髓的潮湿阴冷,仿佛躺在结了冰的烂泥地里,仅有身上那层单薄、硬邦邦的“覆盖物”提供着微不足道的屏障。
饿。
胃袋疯狂地抽搐着,发出火烧火燎的空鸣,那不是寻常的饥饿,而是一种仿佛要将自身内脏都消化掉的、源自生命最底层的可怕空虚。
三种极端的感觉如同烧红的烙铁,粗暴地将王康的意识从一片混沌黑暗中烫醒。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几根歪斜扭曲、黑黢黢的木头构成的房梁,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结成絮状的灰尘,间或能看到几缕枯黄的茅草垂落下来。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蛮横地涌入鼻腔——是霉烂的干草、土腥气、汗液长期渍染的酸馊,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衰败和死亡的腐朽味道。
这不是他的公寓。
剧烈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尤其是额头,一跳一跳地疼。他艰难地抬起仿佛灌了铅的手臂,摸向额头,触手是一圈粗糙、有些扎手的布条,底下隐隐有干涸结痂的感。
这是……伤?
借着从墙壁巨大裂缝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天光,他看向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极其粗糙、布满冻疮和新旧伤痕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皮肤皲裂,骨节粗大,完全不是他那个虽然因为做模型而有些薄茧,但总体还算白皙修长的手。
这不是他的身体!
更深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环顾西周。
这是一个低矮、狭窄、昏暗到极点的空间。泥土垒砌的墙壁斑驳脱落,角落里堆着一些看不清原本面貌的杂物。他身下所谓的“床”,不过是铺着一层薄薄干草的土炕,硌得他浑身生疼。除了一张歪腿的破木桌和一个豁口的瓦罐,屋里几乎找不到别的像样的东西。
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贫穷气息,压得他喘不过气。
“呃……”他试图发出声音,喉咙却干涩得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只能挤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我是谁?
我在哪?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暴力撕扯的胶片,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烁——实验室里冰冷的金属光泽、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齿轮结构图、加班深夜回家的路灯、刺耳的刹车声……以及更多陌生而零碎的画面:龟裂的田地、凶狠的呵斥、沉重的农具、难以忍受的饥饿、还有……奔跑,惊慌失措的奔跑,然后额头猛地一痛,眼前一黑……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正在疯狂地互相冲击、撕扯,争夺着主导权。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让他忍不住蜷缩起来,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那扇用破烂木条和草绳勉强捆扎而成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颗小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面黄肌瘦,头发枯黄,唯有一双眼睛大得出奇,此刻正写满了惊恐和担忧。
那孩子看见他睁着眼,猛地缩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小兽,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喊了一声:
“……狗……狗哥?你……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