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仑中文网

第10章 夜粟归仓（第1页）

陈老爷子带着那根沉甸甸的铁钎和更沉重的心事，被阿木搀扶着，蹒跚消失在了暮色笼罩的荒径尽头。北壑村并未因这位陌生老者的离去而放松，反而更加紧张。西面林子里惊鸿一瞥的溃兵斥候，像毒蛇吐出的信子，提醒着所有人致命的威胁近在咫尺。

王康立刻下令：“所有人，立刻回屋，没有命令不得外出！黑娃，带人把村口和西面的陷阱再检查一遍，多撒些碎陶片、枯枝，弄出点动静来，越大越好！石叔，组织青壮，两人一组，守好每条巷口，听到任何不对，先吹哨，再动手！”

虚张声势，敲山震虎。他希望制造出村里己有严密防备的假象，让那些窥探的溃兵心生忌惮，不敢轻易夜袭。

夜色迅速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荒原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村民们蜷缩在冰冷的茅屋里，紧紧抓着充当武器的农具或木棍，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着每个人的骨髓。

王康没有待在屋里。他和黑娃、以及另外两个最胆大心细的青年，潜伏在村子最东面、靠近与黑石坳约定接头的废弃窑洞附近。这里地势稍低，且有半人高的荒草丛遮蔽。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露寒重。就在月亮升至中天，万籁俱寂得让人心头发慌之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野鼠穿行草丛的窸窣声，由远及近。

来了！

王康屏住呼吸，透过草茎缝隙向外望去。只见黑暗中，几条模糊的黑影正吃力地、悄无声息地向着废弃窑洞移动。他们两人一组，用木杠抬着沉重的麻袋，步履蹒跚，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生怕发出一点声音。看身形，正是黑石坳的农民。

在他们后方稍远些的地方，还有一个矮小些的身影在放风，紧张地西处张望。

王学康发出几声惟妙惟肖的蟋蟀鸣叫——这是约定的暗号。

对方停顿了一下，随即也回应了几声类似的虫鸣，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黑影继续靠近，最终停在了窑洞口。借着微弱的月光，王康看清了，抬粮的一共六个人，都是黑石坳的青壮，个个面黄肌瘦，汗流浃背，脸上混杂着恐惧、疲惫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希冀。放风的是个半大少年。

“快！”王康低声道，和黑娃几人迅速从藏身处跃出，无声地接过了对方肩上的重担。

麻袋入手极沉，里面是救命的粮食，也是烫手的山芋。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双方都在与时间赛跑，与无处不在的危险赛跑。交接过程快得惊人。王康将几片事先准备好的、刻有特殊划痕的薄木片（他暂时能想到的最简单的“凭证”）塞到来人手中。

“凭这个，以后来取。快走！”王康急促道。

黑石坳的几人如蒙大赦，连连作揖，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来的方向，仿佛多留一刻都会被黑暗吞噬。

“搬回去！小心，别出声！”王康低喝。黑娃几人咬紧牙关，抬起沉重的麻袋，以最快最稳的速度向村里潜行。粮食被迅速转移至王康屋后那个隐蔽的地窖，与那些珍贵的铁器藏在一处。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却仿佛耗尽了所有人全身的力气。

首到地窖入口被再次用泥土和杂物完美伪装好，众人才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着粗气，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内衫。

成功了。第一批“同盟”的粮食，安全入库。

虽然只有三袋黍米，对于两个村子的需求来说杯水车薪，但其象征意义和战略意义远超其本身的价值。这意味着北壑村不再是孤岛，王康的计划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

然而，还不等他们缓过气，西面的瞭望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压抑的惊呼，随即戛然而止！

不是约定的哨音，是人的声音！出事了！

王康和黑娃脸色剧变，抄起武器就向西面冲去。几个负责巡逻的青壮也闻声赶来。

赶到西面村口栅栏处，只见负责此处暗哨的一个青年正被同伴扶着，脸色惨白，指着栅栏外的地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火把凑近，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栅栏外的泥地上，赫然印着几个清晰的、不属于村里任何人的脚印！脚印很深，显示来人体格魁梧，朝向是正对着村子内部，在栅栏前徘徊了几步，然后……消失了。

不是离开的脚印，是到了栅栏前就没了！

众人头皮发麻，猛地抬头。只见粗糙的木质栅栏顶端，几根削尖的顶端上，挂着几缕深色的、似乎是衣物被强行刮破留下的布条！

有人摸过来了！而且身手相当了得，悄无声息地潜到了栅栏下，甚至试图攀爬窥探！刚才那声惊呼，肯定是暗哨发现了异常，却被对方瞬间制住或吓住！

王康检查那布条，质地粗糙，染着脏污，但确实是军中常见的麻布。

是溃兵的斥候！他们不仅来了，还几乎突破了最外围的防线！

“他……他就像个鬼一样……突然就从黑影里冒出来，眼睛亮得吓人……对着我呲牙笑了一下……然后一翻身就不见了……”那惊魂未定的哨兵终于颤声说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后怕。

对方这是在示威。表明他们有能力随时摸进来，刚才只是打个招呼。

压力陡增。

王康看着栅栏外的黑暗，仿佛能感受到无数双饥饿残忍的眼睛正在那里窥视。刚刚因为成功接收粮食而升起的一丝振奋，瞬间被更冰冷的危机感取代。

粮食进来了，但狼，也己经到了门口。

接下来的每一刻，都将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