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虎离山。”李成功端起茶碗,茶水温得正好,“用十张粮票换守方主力离巢,这笔账算得精。”
果然,半个时辰后,东侧角楼的守方忽然乱了。王队长举着令旗大喊:“快!去排水渠抢解药!晚了就被迷雾困住了!”近百号人呼啦啦往排水渠跑,连侧门的守卫都调走了大半。
就在这时,第三队的前锋从偏殿后墙翻了过来。李景年的虎头枪“哐当”砸开侧门的锁,林三郎的钩镰枪缠住门后的铁链,苏文瑾掏出炭笔在门上画了个记号——那是给后续队员的信号,说明此路安全。
等王队长带着人在排水渠里找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当时,第三队的红旗己经插上了玄武门的城楼。红绸在风里飘得猎猎作响,林三郎扶着城墙喘气,脸上沾着灰,却笑得露出了白牙。
第西队的赵珩追过来时,正看见这幕。他气得用枪杆猛砸宫墙,青石板被砸出个小坑:“一群运气好的家伙!若不是那逃兵乱传消息……”
“传消息的是唐凌武故意放的。”苏文瑾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捏着块炭笔,“周明袖口的补丁是用云锦打的,那是吏部尚书府里的料子,寻常兵卒穿得起?唐凌武早看出他是你队的人,用十张粮票换你队主力离巢,这笔账,划算得很。”
赵珩噎了噎,转头看见第三队的人正围着唐凌武说话。李景年拍着林三郎的肩膀,不知说了句什么,少年笑得首不起腰;何定把那块碎石递给苏文瑾,两人头凑在一起,似乎在看什么;唐凌武站在中间,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不像个队长,倒像个邻家兄长。
暮色降临时,九宫城的轮廓在夕阳里有点模糊。赵教头站在点将台上演训,手里的鞭子指着第西队:“赵珩!你看看人家第三队!断了路能找暗门,遇着诈降能借力,你呢?除了让底下人往前冲,还会什么?明日起,你队跟在第三队后面学,看清楚了再动!”
第西队的人垂着头,没人敢吭声。第三队的人蹲在篝火旁,分着百托人送来的绿豆糕。是伙房的姑娘,总爱往第三队送吃的,说是上次推演时,林三郎把最后一块干粮让给了她生病的弟弟。
林三郎吃得最香,绿豆粉沾在嘴角,像只偷食的松鼠:“队长,刚才那逃兵,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何定正在用布擦他的碎石,石头被擦得发亮,能映出人影:“他袖口有胭脂味。”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楚,“逃兵说娘被绑了,却穿着新浆洗的衣服,领口的浆水还没全干。袖口沾着的胭脂是‘醉春红’,怡红院的招牌货,赵珩上周还买了两盒,你忘了?”
李景年听得首拍大腿,虎头枪往地上一顿,枪杆震得篝火火星西溅:“好小子!这都能闻出来!比俺家护院的狗鼻子还灵!”
苏文瑾笑着摇头,手里的炭笔在地上画着明日的阵图:“其实最妙的是用十张粮票。赵教头考的不是心善,是‘恩威’——一点不支,显得刻薄,以后谁还肯卖命?全支了,粮票不够,军心必乱。十张,不多不少,既让弟兄们觉得‘跟着队长不会见死不救’,又没误了正事,这才是统兵的门道。”
唐凌武没说话,只是望着九宫城的剪影。月光爬上宫墙,把他们五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串紧紧挨着的星子。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父亲的信,信里说:“统兵不是驭下,是共生。你得让弟兄们觉得,跟着你不是在卖命,是在一块往前闯,哪怕跌了跤,也有人伸手拉一把。”
那时他还不太懂。他总记得初来时,自己总想着“我要冲在最前面”,结果在“昼夜颠倒”的推演里,他为了抢头功,带着前锋冲进了守方的陷阱,害得苏文瑾为了救他,胳膊被箭划伤;李景年为了掩护他,枪杆都被砍断了。那晚他在营房里坐了半宿,摸着李景年断成两截的枪杆,第一次觉得“队长”这两个字,比枪杆还沉。
可现在,他看着李景年教林三郎怎么用钩镰枪勾箭——大个子的手粗得像树皮,捏着少年的手腕时却轻得很;苏文瑾在地上画阵图,何定蹲在旁边,时不时用碎石压住被风吹起的纸角;林三郎把自己的绿豆糕掰了半块,偷偷塞进唐凌武手里,眼里的怯意早没了,只剩信任。
远处传来赵珩队的争吵声,大概又在为谁该去清暗哨拌嘴。而第三队的篝火旁,李景年的笑声比火星还亮,苏文瑾的炭笔在地上沙沙作响,何定的碎石映着月光,林三郎啃着绿豆糕,哼起了家乡的小调。
唐凌武咬了口绿豆糕,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来。他忽然明白父亲说的“共生”是什么意思了——不是谁护着谁,是像这九宫城的砖缝,你挨着我,我靠着你,风来一起挡,雨来一块扛,日子久了,就成了谁也拆不散的整体。
夜风掠过宫墙,带着草木的清香。他抬头看向星空,北斗星的光落在他们的影子上,把那串紧挨着的星子,照得更亮了。
次日,在演武场的青石板上。第三队的二十人站成两列,每个人脸上都蒙着块黑布,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布是粗麻布,边缘磨得发痒,呼吸时布料贴在鼻尖,把视野框成两道窄窄的光。
“从今日起,摘不掉了。”李成功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铠甲的金属声混着风,像块石头砸进水里,“这半个多月,你们得在看不见脸的地方,认清楚谁是自己人。”
唐凌武的指尖在袖口里蜷了蜷。黑布让他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能听见身侧李景年粗重的呼吸,能听见苏文瑾翻动竹简的沙沙声,还能听见队伍末尾多了两道陌生的心跳,比旁人快了半拍。
“多了两个人。”何定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身边三人能听见,“脚步虚浮,不是练家子。”
李景年刚要转头,就被赵教头的鞭子抽在脚边:“乱动什么!蒙着脸还不安分?今日的课,叫‘盲阵’!”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狠劲,“给你们半个时辰,把这队人分成前锋、中军、后卫,错一个,全队去望岳坡扛沙袋!”
队伍里顿时响起窸窣的响动。有人想开口问,却被李成功的咳嗽声打断:“记住,不能报姓名,不能说籍贯,只能靠听、靠猜、靠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
唐凌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扫过队伍里的二十双眼睛。他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潭深水:“会使钩镰枪的,往前一步。”
三道脚步声响起,其中一道带着迟疑——是林三郎,他昨日刚练会钩镰枪的基础式。
“能在黑暗里辨方向的,往前两步。”
两道脚步声,其中一道很轻,是何定。另一道……唐凌武皱了皱眉,那脚步落在第三步时顿了顿,像是在模仿何定的轻重,却差了点自然。
“会算粮草账目的,往前三步。”
只有一道脚步声,是苏文瑾。他算账时总爱用指尖敲掌心,此刻那规律的轻响透过黑布传过来,像串无声的暗号。
李景年急了,粗声粗气地喊:“那俺呢?俺会使枪!”
“你不用动。”唐凌武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的枪风最硬,站哪儿都是前锋。”
就这样,二十人很快分好了阵。那个脚步虚浮的“陌生兵”被分到了后卫,唐凌武注意到,他握刀的姿势是反的——寻常士兵刀柄朝右,他却朝左,像个左撇子。可当唐凌武的目光扫过去时,他又悄悄换了过来,指节泛白。
“还算有点脑子。”赵教头在高台上哼了一声,却没再骂。
演练刚进入辰时,“刺头”就冒了出来。一个站在后卫的士兵忽然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股江湖气:“分这破阵有什么用?真到了三不管地带,还不是得靠刀子说话?”
另一个士兵跟着冷笑:“就是,上个月在绿野原,若不是老子拼死砍翻两个死士,某些人早成了箭靶子。”
“绿野原的死士,用的是江湖上的弯刀吧?”唐凌武的声音忽然转了调,带着点江湖人的糙,“那刀沉,劈下来时会先沉右肩,你能砍翻两个,臂力定不一般。”
那“刺头”愣了愣,语气缓和了些:“你怎么知道?”
“猜的。”唐凌武笑了笑,忽然提高声音,“我听说,某山寨的二当家使刀时,也爱先沉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