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头”的呼吸猛地顿了顿,握着刀的手缓缓松开——唐凌武昨夜听何定说过,赵教头从招安的绿林汉里挑了三个来当“刺头”,其中一个正是山寨的旧部。
“算你有点见识。”“刺头”的声音软了些,却依旧带着桀骜,“但老子不爱听人瞎指挥,有本事……比划比划?”
“好啊。”唐凌武解下腰间的短刀,扔了过去,“点到为止,输了的,乖乖站后卫。”
刀光在晨雾里划出两道弧线。唐凌武故意露了个破绽,让对方的刀逼近咽喉,却在最后一刻侧身,手肘轻轻撞在他的肋下——这是凤凰寨谢晴柔的短戟卸力招,带着三分巧劲,不伤筋骨,却能让人半边身子发麻。
“你……”“刺头”踉跄着后退,眼里满是惊讶,“你会凤凰寨的功夫?”
“认识霍秀秀寨主而己。”唐凌武捡起短刀,声音里的江湖气收了收,“她常说,绿林人最重义气,招安了是兵,不招安是侠,骨子里的血性没两样。”
那“刺头”张了张嘴,最后往地上啐了口,却没再顶嘴,乖乖站回了后卫。
高台上,李成功对徐满晋道:“这小子,把江湖那套用到练兵上了。”
“兵与侠,本就没那么清楚的界。”徐满晋摇着折扇,目光落在唐凌武身上,“能让刺头服软的,从来不是军规,是那点‘懂’。”
午时的“押粮演练”更是凶险。三不管地带的沙盘上,插着两排旗子——黑旗是山贼,红旗是侠客。唐凌武他们队押着十车“粮草”(其实是沙袋),刚走到“断魂崖”,就听见两侧传来呐喊。
“此粮乃边军救命粮,劫了便是与天下为敌!”苏文瑾站在粮车前,声音清亮,像块敲碎的冰,“诸位若是侠客,该懂‘护民’二字重过金银!”
红旗阵里果然骚动起来,有几个“侠客”放下了刀,交头接耳。可黑旗阵的“山贼”却不管这套,举着斧头就冲了过来。
“李景年,枪阵!”唐凌武的声音在厮杀声里格外清晰,“何定,带两人绕后,把他们的旗砍了!”
就在这时,后卫忽然传来骚动——那个左撇子“陌生兵”竟偷偷解开了粮车的绳索,沙袋滚了一地。“刺头”怒吼着拔刀要砍,却被唐凌武喝止:“别伤他!”
唐凌武冲过去时,正好看见那“陌生兵”从怀里掏出块令牌,上面刻着个“密”字。他忽然明白了——这是李将军设的“内鬼”,考验的是临阵时能否分清“真反”与“假叛”。
“你想劫粮?”唐凌武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可知道这粮车里,藏着给无常门的药?”
“陌生兵”的眼睛猛地睁大——无常门是江湖上专管红白事的门派,上个月刚帮过朝廷里护送密信,这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你……”
“别说话。”唐凌武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对众人喊,“这兄弟是想帮咱们减负!把空车推去诱敌,真粮藏进旁边的山洞!”
一场危机,竟被他轻轻巧巧化解。那“陌生兵”愣了愣,默默推起空车往山贼阵里冲,竟真的引开了大半敌人。
暮色降临时,最狠的考验来了——传令兵“死”在了半路,怀里的信被血浸透,上面只有“三更攻西寨”五个字。苏文瑾展开信纸时,指尖忽然顿了顿,低声道:“不对,这纸太厚。”
他小心翼翼地撕开信纸,里面果然藏着根断箭,箭杆上刻着个“诈”字。
“是江湖暗语。”何定的声音带着肯定,“断箭代表‘信中藏诈’,西寨是陷阱。”
李景年急了:“那怎么办?不传信了?”
“传,但得改改。”唐凌武捡起根枯枝,在地上画了个圈,“让何定带五个死士,扮成无常门的送葬队,西更天从后山坟地摸进去。无常门的人穿白衣,戴高帽,山贼最忌讳这个,定不会细看。”
“妙啊!”那个山寨的“刺头”忍不住赞道,“俺以前在绿林时,就怕无常门的人,见了就绕道走!”
当何定带着“送葬队”摸进西寨时,果然没遇到像样的抵抗。山贼们以为是真的无常鬼过路,吓得缩在寨墙后不敢出声。而唐凌武则带着主力,三更时猛攻东寨,两面夹击,一举“擒获”了寨主。
演练结束时,夕阳正把黑布染成金红色。李成功走上前,亲自为唐凌武摘下面罩,甲片的凉意擦过他的脸颊。
“知道今日为何让你们蒙脸吗?”老将军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统兵者,记的不该是脸,是气。李景年的悍气,苏文瑾的静气,何定的锐气,林三郎的韧气……还有那两个混进来的兵,一个带着怯气,一个藏着戾气,你都得认出来。”
他指向那个左撇子“陌生兵”:“这是我亲卫营的小子,左手有旧伤,握刀才反着来。你没罚他,反而用无常门的事试出了他的身份,这就是‘懂人心’。”
赵教头也走了过来,手里的鞭子没再抽,却依旧板着脸:“算你们运气好!但别得意,明日换‘哑巴阵’,不光蒙脸,还得堵上嘴,看你们怎么传令!”
众人哄笑起来,林三郎的脸涨得通红,却大声道:“不怕!我们有手势!”
唐凌武望着夕阳里的队友们,李景年正和那个江湖绿林里的“刺头”勾肩搭背,苏文瑾在和何定核对今日的账目,连那个左撇子亲卫,都在帮林三郎整理钩镰枪的铁链。
他忽然想起百里霜送的绿豆糕,甜丝丝的味道仿佛还在舌尖。原来人心这东西,就像蒙脸的黑布,看着是阻碍,拆穿了才发现,那些看不见的信任、默契、甚至一点点江湖气,早把二十颗心缠成了一股绳。
夜风里,九宫城的檐角又挂起了宫灯,灯影里的脚步声杂而不乱。唐凌武知道,这半个月的蒙脸演练,练的不是眼,是心——能在黑暗里认出同伴的人,才能在刀光剑影里,把后背放心地交给彼此。
就像此刻,没人需要报姓名,李景年的枪风一动,唐凌武就知道该往左挪半步;苏文瑾的指尖敲响第三下,何定就明白该去清右侧的暗哨。这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比任何军规都管用。
高台上,李成功看着这一幕,忽然对徐满晋道:“这队小子,将来能成大事。”
徐满晋的折扇轻轻敲着手心,目光里带着欣慰:“是啊,统兵之道,说到底,不过是‘认人、信人、护人’六个字。”
远处的望岳坡传来沙袋落地的闷响,是其他队在受罚。而第三队的笑声,却像串银铃,在暮色里荡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