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定蹲下身,捡起刚才徐满晋踢起的小石子,在掌心磨了磨,石子的棱角渐渐圆润:“比武场的地砖缝宽,或许能藏东西,比如、短刀。”
林三郎攥着自己的《漏子录》,指节发白,却还是小声对唐凌武说:“队长,我……我也想试试,就算输了,也想看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他的声音虽轻,却带着股韧劲儿,像初春破土的芽。
唐凌武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演武场,那里的旗帜正在风中猎猎招展,红得像团火。他知道,这三个月的历练,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无论后天的比武结果如何,他们都己经不是三个月前的自己——那些在松针阵里磨出的茧,在九宫城里练出的默契,在观星台上悟到的天地之道,都己经刻进了骨子里,成了血肉的一部分。
李成功和赵教头转身下山,铠甲的碰撞声和鞭子拖地的声响渐渐远去,像首雄浑的歌。徐满晋站在栏杆边,望着众人的背影,忽然把折扇展开,扇面的水墨山水在风中轻轻晃动,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倒像是把眼前的天地都收进了这方寸之间。
观星台的枯叶还在打转,却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比武,打着轻快的节拍。
营地的辕门在夕阳里像道褪色的剪影,朱漆剥落的门柱上还缠着半个月前大比时挂的彩绸,被风吹得只剩些零碎的布条,像系着无数个未完的故事。进出的士兵三三两两,有人背着捆好的行囊,包袱皮上绣着家乡的商号;有人扛着磨亮的兵器,枪尖的寒光映着晚霞;脚步里都带着种卸下重负的轻快——三个月的禁军历练,终于在今日画上了句点。
百里霜站在门侧的老槐树下,月白色的襦裙被晚风吹得贴在膝头,露出纤细的脚踝,像裹着层月光。手里拎着的食盒上,缠了圈新摘的石榴花,红得像团小火,花瓣上的露珠还没干,在夕阳里闪着碎光。她望了快半个时辰,眼睫毛上沾着点暮色的灰,首到看见那道玄色劲装的身影从门内走出,眼睛才忽然亮起来,像落了星子,瞬间驱散了所有倦意。
“武哥哥!”她往前迎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指尖绞着裙角,耳尖先红了,比食盒上的石榴花还要艳。
唐凌武正和唐志峰说着话,听见声音回头,玄色劲装的肩头落了片夕阳的金辉,像镀了层薄金。他身后的唐志峰是镇西王手下的大统领,也是他父亲的最忠诚的部下,鬓角己略染霜,此刻正含笑看着这一幕,捋了捋略显花白的胡须,眼里盛着长辈的慈爱。
“等很久了?”唐凌武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她手里的食盒,盒盖缝隙里透出点甜香,是桂花糕混着银耳汤的味道——都是他爱吃的。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兰草帕子,帕子被体温焐得温热,针脚硌着掌心,像在提醒他什么,嘴角不自觉地漾起笑意。
“没多久。”百里霜把食盒往他怀里塞了塞,声音软得像团棉花,“我让厨房蒸了桂花糕,还炖了银耳汤,放了冰糖的。”她抬头时,睫毛颤了颤,“历练结束了,咱们回家,我爹说要给你接风洗尘呢,还让厨房备了你最爱吃的烤羊腿。”
唐志峰在旁笑道:“百里将军倒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急。凌武这三个月在营里脱了层皮,每日寅时起,亥时歇,是该好好补补。”他看了看天色,“我先回府禀报,让厨房多备几个菜,顺便告诉夫人一声,她惦记的人可算回来了。”转身时,还不忘回头朝唐凌武挤了挤眼,笑声在晚风里荡开。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李景年的大嗓门,带着股咋咋呼呼的雀跃,像串被风吹响的铜铃:“唐兄这就走了?不等明日的比武规程出来再合计合计?”
众人回头,只见李景年扛着虎头枪走在最前,枪缨的牦牛尾扫过地面的碎石,带起阵轻尘;苏文瑾拎着个书箱,青衫的袖口沾了点墨痕,像是刚写完什么;何定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块从观星台捡的青石,石上的纹路被得发亮;林三郎背着药箱,亦步亦趋地跟着,看见百里霜,脸先红了半截,脚步也慢了些,像是怕惊扰了这安静的画面。
“这不是百里小姐吗?”李景年眼睛最尖,先认出了人,挠了挠头笑道,“上次在老槐树下见过一面,你送的芝麻糕,俺们队里的人都尝了,说比聚仙楼的还香!尤其是林三郎,吃了三块,还说要学怎么蒸呢!”
林三郎闻言,脸更红了,头埋得快碰到药箱,惹得众人都笑了。百里霜被他说得也不好意思,往唐凌武身后躲了躲,食盒上的石榴花掉了两瓣,落在唐凌武的靴边,像两滴红泪。
苏文瑾走上前,目光落在百里霜腰间的玉佩上——那玉佩是块暖玉,雕着半朵兰花,花瓣的纹路细腻,与百里将军常佩的那块正好凑成一对。他忽然想起去年百里将军寿宴上见过的那位小姐,也是这般眉眼清亮,便拱手笑道:“这位应是百里将军的千金,百里霜小姐吧?去年在将军府的宴上,曾远远见过一面,小姐当时在廊下喂锦鲤,穿的也是这件月白襦裙。”
“百里将军?”林三郎小声惊呼,手里的药箱差点脱手,“就是那位当年单骑冲阵,斩了匈奴王的百里将军?”他在药铺时听老掌柜说过无数次,那位将军是如何带着三百亲兵,在风雪里追了敌军三日三夜,最终于天狼居山下斩将夺旗的。
李景年也愣了愣,随即拍了拍唐凌武的肩膀,力道比平时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好家伙!唐兄,你藏得够深啊!跟百里将军的千金认识,竟从没跟俺们提过!怪不得上次俺说想去拜访百里将军,你总说时机未到!”
何定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石榴花瓣,指尖捻了捻,花瓣的甜香沾在指腹上。他忽然抬头对唐凌武说:“她站了很久,槐树下的石头被踩得发亮,比别处的青苔少了一半。”
唐凌武没答话,只是看着百里霜,眼里的笑意像浸了水的棉絮,软乎乎的。百里霜被众人看得脸通红,从食盒里摸出块桂花糕,往李景年手里塞:“李大哥尝尝,堵堵你的嘴。”那糕蒸得蓬松,上面撒着层白糖,像落了层雪。
李景年嘿嘿笑着接过去,塞进嘴里嚼得香甜,含糊不清地说:“还是百里小姐大方!俺们就不打扰你们了,明日比武场见——唐兄,你可别输给赵珩何宜他们那些小鬼!他仗着家里有把好剑,天天在演武场显摆!”
苏文瑾朝唐凌武拱手:“我回去整理些比武的旧例,尤其是地形战的,晚些让人送到府上去。”何定和林三郎也跟着点头,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街角走去,李景年的大嗓门还远远传来:“俺说苏文瑾,你咋认出是百里小姐的?那玉佩有啥讲究……”
风里的喧嚣渐渐远了,老槐树下只剩他们两人。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青石板上,像幅没干透的画,笔触温柔。百里霜忽然想起什么,从食盒里拿出个小布包,递给他:“这是给你的平安符,苏神医亲手画的,说……说带在身上,比武能顺顺利利。”
布包里的符袋绣着兰草,针脚比上次的帕子更细密些,想来是练了很久。唐凌武接过来,指尖触到她的指腹,温温的,带着点食盒里的甜香,像沾了蜜。“过几天的比武,”他忽然开口,声音被晚风吹得很轻,像怕吹散了似的,“结束后,腊八节我陪你去逛。”
百里霜的眼睛亮起来,像被点燃的灯笼,瞬间照亮了暮色:“真的?”
“嗯。”唐凌武看着她鬓边沾着的槐树叶,忽然伸手替她拂去,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耳廓,烫得像团火。“你说过,东市的糖画人画得最好,能把老虎画得像活的。”
远处的营地传来收营的号角,呜呜咽咽的,像在为这三个月的时光送行。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落下片在食盒上,与那半朵石榴花叠在一起,红与绿相映,像幅小小的画。百里霜拎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忽然笑道:“快走吧,汤要凉了。”
唐凌武跟在她身后,手里攥着那个兰草符袋,暖玉的温度透过布面渗过来,像极了她方才指尖的温度。他知道,明日的比武大会是新的开始,但此刻,踩着夕阳的影子往家走,听着身边人轻快的脚步声,忽然觉得,这三个月磨出的茧、流过的汗,都在这晚风里,酿成了最踏实的味道——像那桂花糕的甜,像银耳汤的暖,像身边人眼里的光。
辕门的影子越来越淡,只有老槐树上的石榴花,还在暮色里红得耀眼,像无数个未完待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