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水像一枚小小的楔子,在陈序与艾米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上,敲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之后的日子,陈序依旧保持着“在场”的状态,但氛围悄然发生了变化。艾米不再完全无视他,偶尔会用简短的指令让他帮忙,或是将他作为即兴创作的一部分。她似乎默认了这个沉默而有用的“背景板”的存在。
陈序则继续着他奇特的“修行”。他强迫自己停止内部的分析程序,只是去感受。感受画室里颜料混合的刺鼻气味,感受搬运器材时肌肉的酸痛,感受被艾米随意安排角色时那种失去控制的悬浮感。起初是煎熬,但渐渐地,一种陌生的平静感开始滋生。当他不再试图去“理解”或“掌控”时,世界反而以一种更首接、更鲜活的方式扑面而来。
然而,真正的风暴总是在平静后降临。
那是一个闷热的、星月无光的深夜。陈序刚准备休息,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是艾米发来的信息,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下楼。】
没有称呼,没有缘由,带着她一贯不容置疑的风格。
陈序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换下家居服,抓起外套便冲下了楼。
公寓楼下,昏黄的路灯下,艾米在一辆线条硬朗、漆成哑光黑色的重型机车上。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质短夹克,戴着同色的头盔,将另一个备用头盔递给他,眼神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上车。”
陈序接过冰凉的头盔,依言笨拙地跨上后座。机车座垫狭窄,他不得不尽量靠近她,双手有些无处安放。
“抱紧。”艾米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闷闷的,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陈序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环住了她纤细而紧实的腰身。隔着一层皮衣,他能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温热和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下一刻,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机车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强大的推背感让陈序猛地向后一仰,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整个人几乎贴在了艾米的背上。
夜风瞬间变得狂暴,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他的外套上,猎猎作响。城市的光影在极速中拉长、扭曲,变成一条条流光溢彩的丝带。路灯飞速向后掠去,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晕。他从未以如此速度、如此暴露的方式穿行于城市的脉络之中,一种混合着恐惧与极度兴奋的战栗感,从脊椎一路窜上头顶。
他无法思考,无法分析,所有的感官都被这极致的速度与危险填满。他只能紧紧抱住前方那个掌控着方向的身影,将自身完全交付给这未知的、疯狂的午夜飞行。
不知过了多久,机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处寂静得诡异的地方。陈序抬头,借着远处城市映来的微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锈迹斑斑的铁门,模糊的指示牌,以及门后影影绰绰的、如同巨大阴影般的笼舍。
是城郊那座己经废弃多年的动物园。
艾米熄了火,摘掉头盔,甩了甩被压乱的短发。她跳下车,动作轻捷得像只猫,走到那扇巨大的铁门前。门被一把沉重的铁链锁着,但她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带着陈序绕到侧面一处破损的围栏边,弯腰钻了进去。
陈序跟在她身后,踏入了这片被时间遗忘的领域。
园内杂草丛生,几乎齐腰高。废弃的笼舍空荡荡地张着口,像巨兽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铁锈混合的奇特气味。绝对的寂静笼罩着这里,只有风吹过荒草和远处高速公路传来的、模糊如潮汐般的嗡鸣。
艾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在前面,她的身影在斑驳的月光和深沉的阴影间穿梭,如同一个巡视着自己失落王国的幽灵。
他们在一个巨大的、原本是猛禽笼的锈蚀铁笼前停下。笼顶早己破损,露出漆黑的、无星无月的天空。艾米伸手抚摸着冰冷的铁栏杆,指尖划过粗糙的锈迹。
“你看,”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却又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这里曾经关着鹰。”